“义父何出此言?我虽身为夷狄,但亦知忠孝二字,哪有慈父卧病在床,人子徇私远去的道理?我愿为义父侍奉汤药,假如义父不幸离世,我愿为您看护坟塚,至死不离!”说完拉着祖逖的手,低头痛哭起来。
祖逖微微笑笑,伸手在王安头上轻轻拍拍,说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你就算为我守塚,我也不知道呀。我不是那在乎俗礼之人,你也不需羁绊于此。我只担心等我死后,其他人容不下你,你若不走,我难以瞑目呀!”
王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又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向祖逖猛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王安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书信,强忍着泪水不敢回头,抽泣着离开。
王安离开后,屋内一片寂静,祖逖躺在床上,微张着眼,一动不动,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飘过。
他想起年少时,自己在乡里行侠仗义,到处劫富济贫,后来避乱到建康仍豪气不减。时不时就带着人去干一票,因此没少遭那些士人白眼,他却泰然自若。
他想起年轻时与刘琨共事,一起通宵达旦谈论世事,幻想着在乱世中闯出一番功业,打下一片江山,快意洒脱。
他回忆起诸王混战时生灵涂炭,自己心急如焚,率领亲朋数百家逃往江东,把马车让给老弱,医药财物分给大家,于是众人感恩,推他为主。
他回忆起向司马睿请命,却只得到一纸空言,他却毫不灰心,率领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歌,发誓不复中原绝不回头。
一想到恢复中原,祖逖回过神来,躺在床上不禁眼角含泪,在心中默叹道“今日才知五丈原中,诸葛丞相是何心境”,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鸡鸣。祖逖一个激灵,两眼圆睁,忽然感觉来了力气,嘟囔了一句“此非恶声也”,说罢翻身掀被下床,穿起了衣冠鞋袜。
拿起佩剑,祖逖悠然踱步出屋,侍卫见状都惊而不语。黎明时分,月亮早已落下,漫天繁星璀璨,祖逖仰头观望,深吸一口气,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越石是哪颗。”
然后拔出长剑,随风而舞,似乎又回到了二三十年前。舞到一半,一个黑影飘然而至,祖逖没有停下身法,只是微微瞟了一眼,然后笑骂道,“越石呀越石,今天没把你踢醒,你就又赖床了!”那黑影不说话,只是随着祖逖的动作,一同起舞。
一阵舞罢,祖逖有些累了,拄着剑单膝跪地。东方已经泛白,祖逖抬眼望去,只见一轮红日一点一点钻出地平线,送给大地以温暖和光明。明媚的阳光照来,刺得祖逖闭上了眼,这一闭,就再也没睁开
东晋太兴四年九月壬寅,镇西将军c豫州刺史祖逖卒,享年五十六岁。豫州士女若丧考妣,谯梁百姓为之立祠,朝廷册赠其为车骑将军,帝国之栋梁轰然倒塌。
在史书的评价中,刘琨本是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祖逖也是胡作非为的轻脱侠士。但眼见天下大乱,贼虏肆虐,二人都改了心性,各显奇才,成名一时,真可谓“世乱识忠良。”
《晋书》将二人合为一卷,为他俩赞曰: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惜哉!痛矣!
《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