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又梦到了自己十七岁的时候,那是我最好的年华。
日光如同薄薄的蜜色,泻到我榻前来,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熟了。少年清朗好听的声音变得更分明,体贴的压低,静静地询问着我的母后:“阿酣睡着了吗?”
我的封号其实是静言公主,然而因为父皇的一句戏言,便有了阿酣这个乳名,亲近的人,往往都这样唤我。我偷偷闭着眼,听到母后同样答道:“阿酣又睡了呢,这孩子,怎么又睡了,若她知道你来看她,必定悔青了肠子。”
有低低的含着挪揄的笑声,以及少年有点羞涩地辩解着,我要努力抿着嘴唇,才能止住笑意。
装作睡醒一般睁开眼,果然又看见他俊美的姿容,穿着青色绣云纹长袍,好看得就像仙人,揉了揉眼,母后便道:“阿酣,谢韶来看你了呢。”我状若懵懂坐起身来。长身玉立的少年立在我面前。
只见他眉眼带笑,是我十七年来看过的最美的姿态。满心的欢喜,看向这个人——与我青梅竹马,将来会白头偕老的人,这个名门闺秀提起都要红了半张面颊的人,将会是我的夫君。
他被我欢喜着,并且今后也将一直欢喜。
陈郡谢氏的长公子,国之重臣,一介才俊。
后来我模糊地想着,这样得天独厚的人,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尧朝?
谢氏起兵的那一晚,我正发着高烧,彻夜迷茫,难过的几乎死去,只是一直喃喃着他的名字,隐约听到有利器撞击声音,但并不明晰,很快又翻身沉沉睡去。
天亮时我刚好退热,谢韶就坐在我的床头,我怔了怔,伸手抚平他眉间皱痕,然后看见他衣衫上的血迹。
我亲人的血迹。
赤足走到窗边,我战栗,并且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皇廷之中血流成海,宦官宫女尸体不计其数,我的父皇死在御座之上,我的母亲被赐死在佛堂——可笑佛祖竟没能保佑这个一生慈祥温婉的女子。
我方才得知,尧朝萧氏皇族,只剩了我一人。
我只是一直不明白,这个外貌俊秀儒雅的少年,到底是筹谋了多久,才能在一夜之间攻陷尧朝皇宫,然后迅速控制朝政,在大将军容与的辅佐下,在一年之后就将自己的父亲逼下皇座,自己登基为帝。
他登基一月后,将我封为静孝长公主,我垂首接旨,破衣布衫,嘴角弯起嘲弄弧度,抬头时看他高御座,九旒冕遮住他容颜,看不清他眼底神情,只觉得好笑得紧。
国破家亡,我不姓谢,长公主之名又哪里谈得上?本是未婚夫妻,他却又册封为义妹,这样的分明,心中冷得没有温度,他害我如今颠沛流离、容华不再。却难道还想借此大作文章吗?我不是烈性女子,能够以死殉国,只是懦夫一般苟活。
过了几日,便有指婚旨意,将我指给了容与做正妻,我怔了怔,望向菱花镜中一张面颊,才恍然记得自己还有这张脸,以及名义上的长公主身份。
容与战功非凡,用兵如神,据说是谢家的家臣,后来意外从军,未尝一败,朝廷武将不盛,只能赖以他来支撑军队,然而这样的荣华,也只有我这样名存实亡的帝姬嫁入,才不会使之又得到实力雄厚的妻族。帝王压制之术,果然是寸寸不落。
我怔怔望着屋子里翻飞的光线,仿佛是看见十七岁时那年脸颊微红的少年,泪水簌簌而下。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他棋盘中的一部分?
谢韶赏赐了十八抬嫁妆,婚礼极宏大,长安遍地红绫,绸缎价格都翻了几番,他也是亲自前来,他自小身体孱弱,这段时间仿佛又更加病重了些,坐在御辇之上,手指弯在唇边,低低咳嗽着,两颊染上不自然的潮红。然而眼睛乌黑宁静,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我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