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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时,想起自己压抑的苦楚,数年来的眼泪、叹息和不幸刺入他的心里,他感到悲伤和无助,也许从未像这一刻明白地感到颓丧、绝望和茫然无措。

    他默不作声,似乎想要狂喊一阵,哽咽着,眼泪掉下来怎么也收不住。哀泣渐渐地低了,弱了下去,但那悲戚之情,却像雾一样浓,浓得化不开,只是恣肆地升袅着,向周身蔓延……疲惫,懊丧,他仍微微哆嗦着身子在那江边,在那实压压地挤满了人的码头,四下徘徊。

    他满身的热汗慢慢变凉了,冷却下来。

    但他没有死心!

    在那稍远一点的地方,塞满了物资的准备过江的卡车,排成了长龙。临近江面的码头挤满了人,那多半都是等着乘船过江的逃难的民众。到处狼藉一片,庞杂声响成了一团:马达声、汽车的喇叭声、轮船的汽笛声、铁器的撞击声、胶轮擦地声、婴儿的啼哭声、摇铃声,从远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枪炮声和各种各样的叫喊和呼号声……震天动地。一队兵士,在码头往来巡逻,勉强做着维持秩序的工作。倏然间,他在人群中遇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可是他想不起她来,她也没有和他打招呼。他神思恍惚,精疲力乏,已经在这码头和江边周旋半天,已经感到无望。那时候,他的面容是奇突的憔悴了,而且带着害湿病似的两条颤抖的腿,自然是虚松了意识。然而,她凑近他的身旁,用惊讶的眼神和语气对他说:“哎哟!这不是夏老板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怔怔地站住了,瞧了她一眼,一个留短发的女子,她有一种轻俏的美丽:脸若静的月,眉似淡的山,眸子像明亮的辰星。他的表情起了变化,运动着,表明已经记得她了。他当然记得,但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她一急,又说:“夏老板不认得我了吗?我是……”

    “王小姐……”他抽了一口气,突然地声音像撕碎了似的。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哎呀!这是芽子吗?——当年的小人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赶紧让芽子叫她一声“王阿姨”,但是芽子将半个脑袋都缩到了他身后去。

    她亦欢喜地笑了一回:“小家伙还害羞哩!”说着,半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芽子的头发。摸过了之后,侧过身,手忙脚乱地打开携带的皮条箱。很快,她从箱子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来,并给芽子挂在了脖子上,——是一块雕龙刻凤的吉祥玉!料想这礼物的贵重,他要拒绝,可是她立马道:“莺时没找着你们吗?”

    他惨白的脸孔霎时涌动起来,好似有一阵惊雷掣电跑过他的脸庞,道:“莺时她……找我们?!”

    “哎呀,她急呢!说是知道你们到了城里来,还以为你们会到我家里去……”

    这时候,一阵汽笛声响,一班轮船马上就要开了,一个男子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赶快登船。她抬头望了一望,对他说:“是我丈夫……我们有任务要离开,事情太匆急了都顾不及莺时……”

    他的鼻翼翕动着,心下颤抖:“那她现在哪里呢?”说罢,便红了眼圈儿,全身也都抖索起来,是那样的凶猛!

    浮世欢 第八十二回(1)

    莺时没有随侯家家眷撤离南京。

    她是在与家眷们往下关登船途中,兀自跳车逃走的。用侯天奎的话说她是“受了妖魔的蛊惑”,虽着实恼了一番,但觉这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家眷对他来说反是一种累赘,便由她去了。而她能逃走,还因了她“运气好”——恰巧飞机前来轰炸。

    阴沉的空气,已经紧张得出奇了。她急急地奔在混乱的街道上,奔向王家,她期许月仙和女儿会到王家去,或好友晓静能知道他们的下落。她周身的血液仿若汹涌高涨的海浪,呼啸不已,跌跌撞撞都把不稳脚步。从得知月仙的消息以来,几个小时里,她每一分钟都像被煎熬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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