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莹莹斜着眼睛瞥了瞥垂在颜青平手边儿的春秋剑,觉得十分没趣儿,也收了手,将佩剑收回鞘内。
“真没意思,先生这就不陪我玩了?”
“怎么,公主还没玩够吗?”
“当然没有。颜先生,我还没开始玩儿呢。”
穆莹莹说着,抬起眼睛看了看花树底下的大片阴影,她的嗓子很沉,眉眼和嘴唇被夜色衬得有些青灰,又泛着玉色的光,
“先生可知,我千里迢迢从穆国而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讨个驸马,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呵,先生对自己倒有信心。恪静长公主人老珠黄,深宫寂寞,沉迷先生皮相不足为奇,我对先生,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站在被竹林切碎的月色里,漫不经心地瞧着手上染成金赤色的指甲,勾起唇角笑笑,接着道,
“我只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又一对儿璧人,叫斩风月那祸害给拆了。世间风月本就无边,哪能是它说斩就斩,先生说,是不是?”
颜青平有个习惯,不怎么爱听人讲话。
别人再不济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歹在脑子里过了趟水,到他这儿,拐个弯就回去了,连耳朵都进不了。
故而这十年间,每一次他穿过蒲柳一条街,去把彻夜纵酒的宫云息捡回家时,任凭街上那些流脂飞粉的漂亮姑娘怎样对着他甜言蜜语,嗔痴怒骂,抱把琵琶拦着他弹曲儿,他都跟听不见似的。
可你要说他耳朵不好使,他必定不服气。
毕竟无月台里,伏在酒案上那人随便一声醉哑了的呓语,他都能听得真切。
直至片刻之前,穆莹莹于他,都还跟蒲柳街那些姑娘没什么分别,见不见面,说不说话,说了什么话,都像是秋天里见着一片落叶,是要绕着走还是踩过去一样——
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可刚刚这句,他却听进去了。
“颜先生,我是来帮你的。”
夜风吹起穆莹莹的头发和裙子上的绢纱,露出裙摆上银灰色的绣纹,那绣纹的样子和她那把剑上的纹饰很像,又细,又密,又坚牢。
像是一双双银浇铁铸的森森骨爪,可以牢牢抓住,想要抓住的一切事物。
“如果我说,宫姑娘与斩风月所做生死卜,不是无解之物,先生可愿一试?”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我什么也不用凭。即便我今日所说不过胡编乱造无中生有,先生听了,也难保不会心动。饥鹰坠网,馋鱼上钩,自古如此。我们选择相信一件事,从来不是因为它有多可信,而是因为,它有多诱人。”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有机会,抬着头看自己的猎物。
她抬着头,将右手搭在剑柄上,
“我千里迢迢从穆国赶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跟先生开个玩笑。况且,先生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这把剑的主人,是不会说谎的”
果然。
其实从方才以春秋剑相击之时,或者更早,早在夜宴上,这柄剑与斩风月对战之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它的名字。
那四个字,被写在四境兵器谱的第一页,斩风月的前面,长久以来,旁边只画着一个模糊的轮廓。
如今却真真切切摆在他眼前。
——风月无边。
“我只问,先生可愿意?”
穆莹莹的条件,他没法儿不心动。
有没有这把剑都是一样,因为实在,太诱人了。
他整个人都倚在斑驳树影之下,神色看不清楚,声音听着淡淡的,含着些隐约的疲乏和倦怠。
“若我愿意,将如何一试?”
“抵命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