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了很大的雨。
整座嵇山被磅礴的大雨狠狠地冲刷着,像一张被扔进水里浸湿揉皱的宣纸,纸上绯色朱砂画出的一点琴台在氤氲水汽下漂泊无依,染血一般,浮隐浮现。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白清冷站在中间,浑身湿透、鲜血淋漓,睥睨着再次围上来的人,眉间的神色复杂得让人心慌,剑尖指地,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淌了下来,融进脚下的石板缝隙中。似乎那夜的宿醉,此刻才真正酒醒,而一觉醒来,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局面。
稽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铁蒺藜、火铳还有地雷,父亲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出那个人会使出这种招数罢。
他闭了闭眼睛,睫毛上的雨滴抖动了一下,便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浑身上下受了十几处伤,这招“请君入瓮”还真是够狠!他眯起眼,不禁为方才那一瞬间的懦弱暗自心惊,若不是被君遏的眼神惊醒,自己怕是已经连抵抗都不做便死在这里了。
他眉目间一闪而过一丝暴戾,一瞬间似乎找回了当年大杀四方的感觉——今日若死,你们便陪我死,若生,来日我会亲手送你们去死!
手中长剑蓦地白光大盛,寒芒处,剑幕随之展开——
刀剑声之下,到处都是血。
雨已经停了,夜幕中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半轮新月。
他沿着血路拼杀而出,脚下一点,踩着高耸的树冠,身形一闪,掠上当空。
“稽越,我会杀你。你等着就好——”
冷冽不驯的声音夹杂着自喉咙深处溢出的笑从上空传来,如空谷来音,回荡在山壑之间。
底下侥幸活下来的人一抬头,便能看到,夜空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舒展开双臂,浸在月白光华之中,从月下一掠而过,似飞仙。
宣德四年。
有人死了。
不大的山脚小镇一下子死了七个人,这在如今的安定年代算得上一件大事了。自从清晨时分拉着一车地瓜到镇里集市上摆摊做生意的老头发现那些尸体起,到现在,周围已经围了好几圈儿群众。当然,这些人都只是围观看热闹而已——一个个站得远远的,生怕几个死人会跳起来诈尸一般,对着摞起来的、已经僵硬了的尸体指手画脚。果然任何时候,血腥和暴力都最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穿着夜行衣的死人,除了三个受了看起来挺重的伤之外,其余四个全都是一招致命,脖子上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凝固,看起来倒没有那么瘆人。
“杀他们的那些人中肯定有高手有菜鸟!”有人嚷嚷道。
“你怎么知道是‘那些人’?就不能是一个人干的?”一个貌似有两下子的年轻人站出来反对。
“一个人能杀得了七个?”
那个年轻人“呿”了一声,十分不屑的样子,“你们看那四个人的脖子,伤口深度、角度都一样,分明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而若是那群人中但凡有一个人能自己干掉四个,剩下的那三个都不会死得这么惨。”他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对自己的分析颇为得意,“所以,我敢肯定是一个人干的!而且那个人到最后肯定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没办法一招解决剩下的人!”
“嘘!都别说了别说了,官差来了——”
一队穿着官服的官差面色不善地拨开人群,封锁现场,把摞在一起的几具尸体分开摆放在地上,仔细地进行全面的检查。
检查尸体的几个小吏扒开尸体的衣服,脸色就变了,互相对视一眼,看向一边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头儿,你看这……”
那个颇为年轻冷峻的“头儿”走上前去,蹲了下来,往属下指给他看的地方看去,然而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嵇山琴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