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托庇族人,族亲们甚是不满,不免当面也冷言冷语。家学里学童众多,上行下效,就有小孩子故意往我的饭里丢土块洒墨点,以此为戏。老家人以为我每天中午在学堂里有饭吃,还挺高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饿着肚子。很快我就学会了偷东西,只要能吃,无所不偷。师傅是个好人,发现了之后劝了我很多端正品行安身立命的好话,又敲打了几个领头调皮的,学堂里总算没有人再往我饭里撒东西了,不过厨房时常做少了饭,我还是经常挨饿,饿狠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偷吃的毛病一直难改。这么过了小半年,那年冬天考试我拿了第一名,满心自豪,以为可以领银子过年使,结果族长把我叫去了,告诉我说好几个族亲一直找他抗议,我的父亲早年易姓,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所以我根本就不该是姓査的。那六两六钱银子是专门奖励査氏优秀子弟的,我不能领。我既不姓査,自然也没资格上査氏的家学,来年春天我若想再去学堂,就要和外姓人一样交束脩,中午吃饭也要另交饭钱。”
夏夕听得不忍,老侯爷拍着扶手大怒:“混账。这点心胸度量居然也能当是族长?别说你就是个姓査的,就是不姓,孤儿流落至此,査家高门大户,哪里就缺了你这几口饭吃?大家血脉相连,如此作为,让人齿冷。“
査继良笑笑说:“幼年时我天真骄纵,父亲一死,我从九重天上极速坠落,迅速尝尽了世态炎凉,亲人无情最是伤人。”
在座的全部默然。査继良孤苦伶仃,大太太已算他的至亲。可她眼睁睁地看着稚龄的孩子踏上漫漫旅途,连一声叹息都不曾让家人听到。
忠勤侯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你大姐糊涂,唉,妇道人家,真是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你家里这些事她只字没提过,我们一无所知啊。我要早知道定南侯如此无情无义,肯定会接你过府的。定南侯是你姐夫,我也是啊。唉,气死了。”
大太太一声不吭。
査继良笑了笑:“眼看托庇族亲的打算落空,我被迫卖掉最后几亩茶田,遣散了家人,只剩一个老管家。去桐城路上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岳父也不认我,我就做个偷儿吧。幸好,世上还有他老人家古道热肠重信守诺,把我养大成人。这几日我常常想,万一我昔日当了偷儿,如今跟定南侯对上,一个偷儿告另一个偷儿,无论输赢都辱没祖宗。”
“我觉得不算,您真当了偷儿也是生活所迫,外祖父能理解的。”
査继良红了眼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流泪,用手掩住了额头。待到心上这一阵酸楚过去,他眼睛潮湿地看着夏夕:“你知道咱二人名下有多少财产么?”
夏夕摇摇头。
“现银一百六十万两,山林九处六千二百亩,田庄二十个,良田三千三百亩,铺子七十六间,江南江北宅子共三十五所,各类珠宝玩器七百八十五件,当年这笔财产合计价值六百三十九万两。其中绝大部分在江南和四川。北京有二十二间店铺,四所宅子,五个田庄,仅北京一地,每年出息十五万两白银。”
夏夕听呆了,那一串数字滔滔不绝地从査继良嘴里流淌出来,头绪听乱了,心上只觉得匪夷所思,简直不相信你自己的耳朵。
査继良看着她惊讶的面孔,苦涩一笑。
夏夕摇摇头,“数字好乱,那我们到底有多少钱?”
“契据上明白写着呢,你娘出嫁之日,共计六百三十二万两。这笔财产一年收益是四十一万两,不知这些年定南侯府经营得如何,就算每年一半的收益,二十年累计下来也超过四百万两,我们俩每人大约应该有五百万两左右。”
夏夕被这巨大的数字吓傻了,她目瞪口呆地看査继良,査继良也看着他,慢慢地,査继良眼底泛红,泪水再次盈满了眼眶。夏夕的鼻腔也随之酸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