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瑜点头。
夏夕沉默着在记忆里搜寻,不多的片段,却是清晰而深刻,难得明亮的印记。
从哪里说起呢?
“记忆里最早的德闵就是孤独的,身边并不是没人,丫头婆子也是一群。她有人服侍,无人亲近。
不知道易嫁最早是谁的主意,但是显然,全家人都对此有了默契。唯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她成长在继母恶意的眼光里,自卑入骨,因为总有人挑剔她的仪态教养,她连站立行走都会觉得胆怯。而这一切的苛刻刁难说起来都是为你好。她太单纯了,真的以为这是为她好,所以也拼命地为难自己。家里再没别人,所以德雅是她的榜样,她模仿她的姿态,表情,言语,动作,也想做得到认可的侯府千金。可她仿得再像,都被人笑成东施效颦,最后连模仿的勇气也失去了。
活着好难。
有一次,她从丫头的窗外过,无意间听到几个丫头在议论,说她有一门人人艳羡的好亲事。以前从没有人提过这事,她竟然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名字。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就像小偷偷了东西一般,她不敢作声,小偷一样地溜出去,从此也像瞒赃一般地牢牢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那年她十五岁,将将及笄。
少女情怀总是诗。就因为偷听来的这几句话,愁苦孤僻的她从此有了微笑着去睡的经历。那真是一段阳光明媚如花绽放的好日子。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你变得优秀起来,也有了胆子去要求家里给她请师傅。她根本想不到,所谓地久天长,不过误会一场。这世上纵有千百条路,没有一条可以让她走近你。
但是因为有了你,她的生活忽然有了意义。她盼望着长大,一夜夜睡醒,岁数怎么还没长呢?她梦想了你两年,觉得心都要老了。等待是一种又酸又甜的感受,她很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又酸又甜,她觉得她积累了这么深切的热情,见你的时候,一定可以亲近你。
那段日子,她还喜欢幻想你的样子,一个阳光少年,高高的个子,白净俊秀的脸。她喜欢给你穿蓝色的长衫,束上黑色的腰带,幻想你行走如风,脚下像踩了弹簧一般,年轻而有弹性。
这种游戏于她是太有趣了,所以她很沉迷。花的时间越多,你的形象就越细致。今天你是粗眉毛大眼睛,明天又换成弯弯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她幻想你微笑的样子,然后自己也微笑起来。
太自卑了,她始终不敢把你想得太好。如果某天白天把你想得太好了,晚上就睡不安稳,一定要把你改回木讷笨拙才觉得放心。无数次地祈祷,要老天把你生得平庸一点,丑陋一点,心善一点,宽容一点。无数次觉得抱歉,她是这样笨拙无能的女子,真是对不起你。
就这样一边思念,一边等待。因为喜欢你而不知所措,在你见不到的地方独自忧伤。
知道易嫁的那一天,正好下雨,从祖母房里出来,她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已经这么卑微地喜欢一个人了,还要更卑微么?她不是不肯,实在是不会了。
人人都说她配不上你,老早就该换成德雅才是。你们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忠勤侯府显赫贵重,娶了她只怕就要倒了门庭,那怎么可以?被人悔婚本是女子最大的羞辱,但她羞辱惯了,既然别人觉得她没必要难过,其他人高兴,她也跟着笑过几声。
她的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以最无奈,也最残忍的方式结束。
父亲一向虽不疼她,她没料想他能狠到这种程度。
不要说对不起,谢谢你的绝情,让她最终学会了死心。在花轿里求死并不是为了你殉情,只不过生无可恋,觉得好没意思。
许静瑜泣不成声。
旁边的丫头也跟着低低地啜泣。
夏夕沉默了半天,转身进了春芜院的后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