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到了,顺着煤矸石铺就的道路向前延伸,东西与南北有纵横交错的两条大路。地面虽然不泥泞,却远不及苏家楼的泥路,粘了鞋子c裤子,干燥了,成了土屑,一掸,干干净净。可是,这里不行,满地的黑水浑浊,沾了衣物休想图个整洁。好在,苏伟不介意这些。这里俨然是个街道,因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摆摊的,算命的,卖酒的,卖肉的,开饭庄的,酒旗飘荡,绫罗绸缎c饰品小物件琳琅满目。来往的人也是鱼龙混杂,衣衫褴褛的百姓自然不必说,说的就是些歪戴帽子的士兵c穿皮鞋,套着马裤的军官c赶着马车耀武扬威的商人,还有些坐着轿子冲着仆人与路人吆喝的地主c官绅。娘拉着苏伟顺到路边,苏伟怔怔地想反抗,娘一寒脸,苏伟手脚软了下来。
“有什么了不起,我将来也会这样。”他的话是不经意间说出的,听在娘的耳朵里。娘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转头,只是走。这叹气声,苏伟听得真真切切,他问娘,“这不场面吗?”娘听后,没有回答,依然在走路,默默地,像受了伤害。
“没长眼!”娘想着心思,冷不防与一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年轻人张口便骂上了。娘身后这个牛犊子立刻火起,抡起拳头就要上前。幸好,娘有所防备,一把拉住苏伟。
“伟儿,你要做甚?”娘在呵斥。
苏伟抡起的拳头放了下来,他望见眼前的年轻人,尖下巴c歪鼻梁c凹眼窝c低眉梢,两只昏黑的眼睛不清静,油头垢面,身着小单褂,坦怀露乳,走路歪歪斜斜,阅人低眼卧眉。
“大清早就碰见乡下人,真是晦气。”年轻人一扬手走了,依然是大模大样,举止嚣张。苏伟哪里吃得这窝囊气,欲挣脱娘给他拼命。娘显然急了,嚷道,“小祖宗,你能不能让娘少操点心,还是你爹说的对,你就是个痞子”娘还想说他是流氓c土匪。但是她看到苏伟一脸茫然,她住了嘴。苏伟还是第一次听到娘这样评价他的,当初爹评价他或者辱骂他的时候,他是不服气的,娘也恼了,她还跟爹吵了架。现在,娘也是这样的说法。苏伟望着娘。娘握着着苏伟的双手,她的嘴角抖动,许久,才冒出一句话来,“娘不是有意的,伟儿伟儿,你出门在外,娘还是真不放心,如果有你哥一般的沉稳”
“不要提大哥,他有他的好,我有我的好!”
“这点,娘知道,可是,伟儿伟儿”娘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辞。
“放心吧,娘,过几天我跟随二叔下井,二叔让我向西,我绝不向东,二叔让我向南,我绝不向北,等我下井赚了白面馍,第一个就给娘送去。”
“伟儿”娘听到苏伟的一番话,那泪水夺眶而出,她立刻转过身,急走几步,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去。
顺着煤矸石道路一直走过去,一个硕大的木质大门映入了视线。苏伟紧跑几步,透过门缝向里张望。这时候,正是工人们下早班的时间,一队矿工排着队伍在领取饭票,个个神采焕发,头上湿漉漉的冒着热气。他们领过饭票之后,又到另一个窗口换取了几个窝窝。娘也走了过来,借着门缝向里张望。苏伟问娘原来矿工吃这个,还以为是吃白面馍馍呢?正在苏伟说话的当儿,有人便嚷开了,“咦,是嫂子吧,还有伟儿?”
苏伟惊疑地望着眼前的中年人,两侧卧蚕眉,满目慈悲情,这是二叔苏华给苏伟的第一印象。再接着便是好感了。
“伟儿,这是你二叔,快叫二叔!”
“二叔”
“哈哈哈,就是这个大名鼎鼎的小倔犊子!”二叔苏华笑的时候,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是哗啦哗啦地响着。
“煤黑子,二叔?”苏伟怎么也不能将煤黑子与二叔苏华联系在一起,他洁白的牙齿,他的慈眉善目,他的亮堂的胸脯像什么呢?他思考半天,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