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到的时候,正是戏鼓楼授课的时候。院里多是打着赤膊的半大小子,看起来与虎子差不多的年纪。大的不过十七八,小的也就十二三。院里头沸反盈天!有佩剑戴着髯口练身段的,有压了条腿在墙边念唱词的,还有跟着教习一句一句学着新戏的,混着教习们的呼喝之声,好不热闹。
“虎子,你怎么来了?”先看见虎子被门房引进来的是站在墙边吊嗓子的陈班主,“你还背着个藤箱,莫非是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怕你师父把你打死,来我这儿避风头吧。”
虎子放下了藤箱深打一礼,把信递了过去,说:“见过陈班主,您念我点好。我师父去八面城,把我扔昌图了,我师父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太阳寺怕我闯祸,说要找个人看管我,不就想到您了么。”
“你师父都管不住你,我哪管得住你个野小子。”陈班主笑道,“这信里还夹着两钱银子,你师父还真跟我外道了。你拿回去花用吧。”
陈班主把银子递了回来,可是虎子不敢伸手。他说:“陈班主,您可收着吧!回头我师父知道这钱落在我手里,我屁股非得被打成八瓣不可。您要是不想要这个银子,您回头等我师父回来了您跟他说。”
“老陈,该收就收着,”楚安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木刀,“咱彭老弟性情可不就这样吗,宁可别人亏欠他的,不许他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你若是不把这钱拿下来,下回赏戏的名头就找补给你了。”
“那算了,”陈班主叹了口气,“我先收着,回头和彭先生吃酒花了,就算是抹了。”
“你呀,你呀!”楚安指着虎子说,“当真是什么人教什么徒弟,你跟你师父都蔫犟蔫犟的,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主意可怔呢!”
“虎子你过来坐,”陈班主拿着信扫了一眼,便是踱到桌旁饮了一口茶润嗓子,冲虎子招呼着,“你看看这些念唱词的,哪个念得好?”
虎子有点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陈班主忽然和自己说起这个,于是打了个哈哈:“陈班主您要是问我哪个看起来打架是好手,我能跟您掰扯掰扯。可是这戏我看了确实是没有几出,您问这个,我说不上来。”
“你师父是懂戏的,”陈班主手指尖一下下点着桌子,“我想他徒弟应当也是差不多的。远了不说,你往那边看,那边练的那一段,你年前听我唱过,你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虎子顺着陈班主的眼神往过瞧,正看见小九手执纸扇和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孩子在练对白。练的是《长生殿》里的一段,虎子还有些印象。
“记得那年在沉香亭上赏牡丹,召翰林李白草《清平调》三章,令李龟年度成新谱,其词甚佳。不知妃子还记得么?”
“妾还记得。”
“妃子可为朕歌之,朕当亲倚玉笛以和。”
“领旨……”
“仪态做派如何?”陈班主问。
虎子又看了一会儿说:“小九的杨贵妃,很美。”
“那比之我如何?”陈班主又问。
“比不了。”虎子当即答道。想了一想,他又说:“您的杨贵妃,是落落大方的美人儿,小九的……许是比您的小气了一些。”
陈班主听了虎子的话哈哈大笑:“好!你也是个妙人!谁说你不懂戏呢!”
“陈班主您了别夸我,”虎子摆着手说,“我就是一个二愣子,什么话乱往出捅,您别往心里去啊!”
“你可知道,就这样,我也敢说小九是这一科最好的。”陈班主说。
“哪是!”虎子不住点头,“他是您儿子!况且小九也聪明啊。”
“和聪明挂不上什么关系的。”陈班主摆摆手,“这一科有四十来个弟子,哪一个不聪明?他们只是出身穷苦了些,不是没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