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连读几遍,见他句句紧扣一个“白”字,虽连比于四位美人,却不露香艳,反见深沉,更增疑心,顾不上称赞,道:“郦卿此诗,不但为牡丹翻案,抑且为美人翻案了。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美人得伴君王之侧,难道不是得其所哉,千古风流么,怎么郦卿写得如此悲凉?”
郦君玉躬身道:“臣照史直书而已。”
成宗道:“四美历来吟咏极多。朕虽不工诗词,也知道李太白‘生乏黄金枉画图,死留青冢使人嗟’,王摩诘‘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等句,无非艳色天下重之意。王荆公也曾为昭君翻案,不过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以君王不能省识为恨。罗隐更有警句‘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盖云美色何能误国,兴亡都在君主。朕以为写尽美人悲欢委屈矣。怎么朕品郦卿诗意,有些红颜本来薄命的意思?”
郦君玉见皇帝揪住诗句不放,深追细问,一副把酒论文、倾吐肺腑的架势,他知道成宗天分甚高,不敢应付,诚实奏道:“陛下博闻强识,领悟过人,臣正是此意。虽然艳色天下重,但以色事人,焉能长久?古来红颜,察其身世,莫不命如飘絮,身似浮萍,所谓一世悲欢逐逝水,百年苦乐由他人。纵然得伴君王,名图青史,以美人自心度之,亦未尝不可谓不悲。”
成宗奇道:“千古以来,诗人骚客无数,吟咏美人,无非倾慕惋惜感叹凭吊,怎么只有郦卿能以美人自心度之?朕看先生的容貌,也称得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委实是个美人。莫非果然是身属一类,所以能同体而悲么?”
郦君玉闻言,暗道不好。诗中以美人为喻,原是平常不过,有些诗词全用女性口气,如拟闺怨体,在前朝甚至风行一时。但朝廷自游园以来,屡屡语带双关;舟中对弈,直指自己“知雄守雌,负阴抱阳”,方才让他得胜;命题作诗,又限定以美女为喻,明明是心有所疑,故意引逗。如今更直指自己是个美人,这却不能再模糊应付了。
他略一思忖,放下酒杯,起身正色道:“陛下,微臣自蒙开科以来,由三元及第,点赐翰林,又主持南征战事,今拜保和殿大学士之位,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自谓不敢辜负天恩。忠孝侯鲁莽上表,臣蒙陛下明证,只道皂白已分,谣诼已清,怎么今日听陛下的口气,也像怀疑臣是女人?如若天子生疑,人心存惑,臣就不复能为朝廷出力,只好辞朝挂冠,归隐林泉去了。”
成宗吓了一跳,连忙道:“朕不过怜卿之才,爱卿之貌,所以赞羡称扬,何曾疑你是女子?朕若有一丝疑惑,怎么将百粤战事,尽用卿策,革新变法,全凭卿裁?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朕实是深心倾慕先生,所以想要时常请教亲近。朕待先生如此,先生难道反而要弃朕而去?”
郦君玉见皇帝如此委曲解释,倒不好再说,只得道歉道:“陛下恕臣冒犯。”
成宗命他坐下,复道:“朕曾两次与先生剪烛长谈,皆受益匪浅。第一次太后罹病,先生入宫诊治,遂定下平南之策。第二次先生宿阁,朕偶然走来,就立了新法章程。古来君臣遇合,何尝有过于此者?今日先生就歇在宫中罢,朕要与你联榻夜谈,共商国是。”就回头吩咐内监们:“朕今日与保和公留宿天香阁。你等传谕宫门上锁,并内阁不必再候郦相了。”
内监们齐声答应,分头前去。
郦君玉呆了一呆,不觉柳叶生愁,莲花失色。天子这番话,合理而又合情。然我实是女子,怎能与君王同榻?若是宫门闭锁,我就是游鱼遭网,飞鸟入笼了,哪里还能逃脱?他连忙立起身来,叫道:“宫官们,且慢传圣谕,我就要谢宴辞銮了。”就于席前向皇帝拜倒,道:“禁宫向有严规,外臣怎可留宿?臣虽叨宠,毕竟君臣俱在少年。若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