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吉祥村山青水秀,种下萝卜生萝卜,种下白菜收白菜,就是人长得形形色色,什么角色都有。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南腔北调,家家都有一条扁担两只箩筐,老年人聚在一起,总爱谈论年轻时离乡背井、出外逃荒的经历。吉祥村这片土地收留了他们,他们在吉祥村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成为吉祥村第一代部落民族。
吉利属于吉祥村的第二代臣民。人长得没有什么特点,属于掉到人堆里无法找见的那种,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走路时高一脚低一脚的毛病。村里人戏谑“地不平”。蚂蟥说得更损,说吉利“半夜去赶集、中午刚出村”。
吉利不去计较。吉利也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吉利的爷爷把吉利的父亲用箩筐挑到吉祥村时,这里还是一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是爷爷最早在这里扎营,以后才陆续来了一些愿意加盟的臣民。“吉祥村”这个村名是爷爷起的,因为爷爷姓吉。如果把吉祥村比作一个部落,吉利的爷爷就是理所当然的部落长老。吉利常常骄傲地对同伴吹嘘:是我爷爷最早开发了吉祥村!
吉利不到一岁,妈妈就去世了。吉利的爸爸跟上内蒙贩运皮货的骆驼队去赶脚,一走便渺无音信。爷爷屎一把尿一把把吉利拉扯长大,爷孙俩相依为命,内中的辛酸自不待言。
我们吉祥村没有学校,孩子们上学念书要到十里路外的公社中心小学去读。吉利腿脚不灵便,没有跟上我们一起去念书。十岁那年,爷爷经不住吉利的一再哭闹,央求蚊子妈妈给吉利缝了一个书包,把吉利送到学校。从此后,我们吉祥村的山路上,常见一个孩子拖着他那长短不一的双腿,一边走路一边喋喋不休地念着刚从老师那里学来的词句。放学回家后,爷爷便拿着孙子的,问吉利:咱吉家的“吉”字怎么写?吉利掏出铅笔,在本子上认认真真地写上“吉”字,然后恭恭敬敬地呈给爷爷。爷爷把本子拿在手里,倒过来看,看着看着突然哭了:我的孙子比我强,知道吉字怎么写!爷爷把写着“吉”字的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工工整整地叠好,装进内衣口袋,遇到相好的哥们,便掏出来,向人炫耀:你看,我家吉利出息了,会写“吉”字了……
吉利念完初小四年级后,必须到县城去读高小。可是爷爷已经没有能力供孙子继续念书。吉利只得回到村子拿起羊鞭,当起了羊倌。
吉利当羊倌那几年,我在县城中学念书。星期六放学回家,看见吉利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坐在山坡上,一边放羊一边把头埋在里,聚精会神地读。我走到吉利身边,问吉利:读的啥书?
吉利抬起头,看见是我,回答道:三家卷。
三家——卷?我稍一思索,便笑了。纠正道:可能是“三家巷”吧,没听说过有“三家卷”这部书。
吉利尴尬地笑笑,从身上摸出来一叠分币,递到我面前,说:柴胡,你到县上时,给咱买一本字典。
我没有接吉利的钱,却答应了吉利的要求。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县城学校回来,把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送到吉利的手中。吉利给我钱,我不要,说字典是我送给他的。吉利不高兴了,撅起嘴,说我瞧不起他。我俩在山坡上僵持了一会儿,无奈,我只得把钱收下。吉利低头翻着那本字典,爱不释手。
不久,学校停课了。老师们都成了“牛鬼蛇神”,大字报铺天盖地,整个社会乱成一锅粥。胆小的我不敢去参加什么“战斗队”,只得回到村子,帮父亲挣工分。
我们吉祥村十几户人家,散布在五里路的山沟,一家离一家很远。秋雨连绵的日子,无所事事的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山,心里发霉了,不知出路在那里。猛然间记起吉利那里还有一本小说,便出了屋门,沿着泥泞的山路走了大约一里远,在一片墨绿色的树冠映衬下,我看见了吉利和他的爷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