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人捎话来,说那啥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病,生命的灯油快熬干了,想见我。
夜里睡下,思绪顺着走过来的路一页一页往回翻,链接起我和那啥的昨天……
一九七零年,蹲了三年“牛棚”的我,接到县革命委员会一纸通知:任命我到罗家塔林场当护林员。
没有车送我。摸黑起床,吃了老婆做的鸡蛋面,背起老婆为我打点的行囊,上路了。一百三十里山路,走到罗家塔时天已漆黑。一排黑樾樾的土窑,只有一孔量着灯光。我走进亮着灯光的窑洞,一股酸霉腐臭味扑面而来,打得我差点断了气。土炕上斜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见有人进窑,便坐了起来。我认识他,他是林业局的老先进鲁四,我当局长时年年给他发奖。他也一眼就认出了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齐局长,是你?!前几天我到拓子坪总场领供给时人家说我年纪大了了,过几天给我派个帮手,莫﹙没﹚想到是你。”
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稍好点。我把身上的行囊解下来,却不知道放在那里。鲁四跳下炕,接住我的行李往炕上一放,说:“饿坏了吧,我给咱做饭。”
窑里很乱。我找不到坐的地方,鲁四把他的光板皮袄卷起来放到柴堆上,说:“乏了吧,坐下歇歇。”我坐下来,刚想说点什么,鲁四从墙上解下一个葫芦,拧开盖子,一股酒香溢出来,鲁四先灌了几口,然后递给我。我接过葫芦,学着鲁四的样子,张开嘴往肚子里灌了几口,喉咙里有一股火直往上冲。
“喝慢点,这酒性烈。”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做饭,那饭食倒也简单,一锅玉米粥,一碟萝卜菜。
我的确饿坏了。然而端起粥碗却难以下咽,鲁四那脏兮兮的手,脏兮兮的脸。玉米糁子也不用水淘一下,萝卜光用手擦了擦泥巴。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两碗玉米粥。这几年的遭遇使我懂得了一个道理:随遇而安。
鲁四把剩下的玉米粥连同萝卜菜搅在一起,端起锅嘟噜嘟噜一口气喝干。
“我来洗锅洗碗吧。”我刚想动手,鲁四伸手一拦,说不用。他朝门外一喊:“黑子,进来!”呼——一条大狗窜进窑内,伸出长长的舌头把锅里剩下的残渣剩饭一扫而光。我有点恶心,同时还很吃惊:刚才我进窑时为什么没有听见狗咬?
“这狗怎么不会叫唤?”我问道。
鲁四的怒气一下子冲到脑门上:“这都是那驴日的那啥作的孽!他嫌狗咬他,给狗喂了些烧红薯,狗一下子吞了进去,烧掉了牙齿,烧坏了喉咙。等着看么,他不得好死!”
“那……啥?谁叫这种名字?”我好奇了,问道。
“一个杂种,老毛子,无名无姓的,抗战时他妈跟一个俄国人混上了,生下了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那啥’,时间长了,大家都叫他‘那啥’”。看样子鲁四对那啥很熟悉,提起那啥来仇恨里边夹着敬畏。“要说那啥,也算一条汉子。他妈病了,从县上请不来医生,硬背着他妈走了一百三十里山路,到县上时县医院不收,他就在院长办公室里大嚎,嚎得院长脑子都胀了,只得把他妈收下来。”
“后来呢?”我来了兴趣,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
“莫﹙没﹚有后来了。他妈经不住折腾,几天后就死在医院里。那老太婆也忒刚强,他们原来在内蒙住着,那女人受不了别人的白眼,背着孩子步行千里,来到这深山老林,硬是屎一把尿一把将那啥拉扯大,没想到那啥长大后说不下媳妇,把个老太婆急得跟啥似得。”
“后来呢?”
“后来那啥把他妈从医院背回来,埋在梁峁上,哭了七七四十九天。”
“后来呢?”
“我说老齐,你还有完没完呀。”鲁四不高兴了。“人家不愿意告诉你的事你再莫问,这年月有些事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