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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八年,正月十四,北城,阴,有雪。

    我第一次被生命置身于一场死亡。

    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孩子。

    从去年春天开始的大旱,持久而绵长,北城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卷入一场多年以后仍然让人谈之变色的浩劫。

    夏秋无雨,冬春无雪,年馑把北城的人变成了田里的麦子,把北城的风变成了镰刀的利刃,风轻轻一吹,人们便像黄了的麦子遇上锋利的镰刀,一茬接着一茬倒下去。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发着低烧。

    窗外天空阴沉,窗花好像没有涂够浆糊,有气无力的挂在玻璃上。

    母亲端着药走进来,轻声问道:“醒着么?起来把药喝了吧。”

    我点点头,费力的撑起身子接过碗来,青花瓷碗泛着一层旧旧的黄,一道黑色的裂痕从碗口绽到碗底。

    母亲看着我一口口喝下药,轻轻叹了口气,收走了碗,就坐在床头的竹椅上。

    我重新躺下,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感到母亲替我掖了掖被角,在我耳边低语一句。

    “对不起。”

    我蓦然惊醒,汗水浸湿了脑后的枕头,胃里翻江倒海,全身覆了一层电流般阵阵发麻。

    我挣扎着爬到床边,张嘴便吐,一直吐得眼前忽明忽暗,脑中嗡嗡作响。

    母亲的声音像是泡在水缸里,她说:“没事的,就好了。”

    我抬起头,她端着一只瓷盆守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脸色苍白得让我害怕。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到底怎么了?

    我猛地推开她,惊恐的尖叫:“你让我喝了什么!”

    她摔在地上,抿着嘴不说话。

    腹中一阵绞痛传来,我一把抓在自己的小腹上,忽然间明白了。

    母亲想杀的不是我。

    我摇摇晃晃的倒回床上。

    她想杀死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啊!

    腹中凭空生出了一只手,捣刮着捏碎着掏空着,那尖长的指尖几乎就要由腹内刺穿我的皮肉,我想要翻滚,却只有手指微微抽动,我想要哭喊,却只有嘴唇微微颤抖。

    一股接一股温热的液体争相由体内涌出,濡湿了身下的床铺,转瞬冰凉。

    几粒莹白的碎末落在窗棂上,化成星星点点的水迹。

    如果什么都可以像雪一样,总有一天会在太阳底下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是不是件好事呢?

    远近的欢呼声顿时陆陆续续飘向空中。

    “下雪啦!”“庄稼有救啦!”“不用饿肚子啦!”

    而那场梦一般的细雪,并没能从持续三年的大饥荒中拯救北城。

    于是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认为,那场雪,只不过是为了融化我那不知何去何从的悲伤。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妹夫。

    我在北城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坤班里长大,母亲在班子里不温不火的唱着青衣,唱花旦的则是母亲的妹妹。

    每天阳光最好的时候,我都搬着小板凳坐在戏班的院子门口,等着母亲和姨娘上台练唱。

    一开始街坊邻里也还图个新鲜,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院子看,甚至在院墙外搭了梯子,也要探个头进来。

    时间一长便冷清下来,照旧每天来看的除了我,就只剩几个正经爱家。

    齐老太便是其中一位。

    齐老太姓齐,独自住在离戏班不远的小院,她的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树,这就是我所知所有关于她的事情。

    她总是满眼渴望的看着戏台说:“现在真好哇,原来我们那个时候,坤角儿是根本不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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