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民,你的东西我去替你拿。你到佩珠那里去睡,那里比较安全,”敏马上接口说,好像他害怕仁民会住到他的家去。众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也不大留心这件事情。他说的倒是真话,佩珠那里是比较安全的地方。林舍的已故的丈夫是这个城里有名的绅士。
“敏的话不错,仁民,你就到我家里去睡。你的东西我明天去拿。敏也不要去!”佩珠接着说。“你在这里我们应该担保你的安全。万一将来情形十分紧急,我们就让你先走。”
“让我走,你们呢?难道我怕死?我就不能同你们共患难?”仁民热烈地争辩道,他觉得他不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我们为什么要让你死呢?在那边他们很需要你,”慧把她的细眉微微一皱,关心地说,然后就低声唱起来:
我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不多了,
我就应该活它一个痛快。
“慧,你又在唱这种歌,”佩珠在旁边抱怨道。
慧在房里走了几步,她望着佩珠回答道:“我仿佛看见死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说不定我们明天就不能够再见面。”她说到这里就淡淡地一笑。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们还没有做出事情来,决不能死!”碧坚定地说。她的小眼睛里冒出火,她的面容很庄严。
“我们走罢,”佩珠对仁民说。她看见敏还留在这里,便唤敏道:“敏,我们一道走。”她在桌子上拿了一只手电筒。敏正要走了,他忽然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只电筒,就去拿了在手里,对着慧说:“这个给我!”
慧点了点头,但过后又猛省般地问道:“你平日不是不肯用电筒吗?”
“这一次我要破例了,”敏微笑地回答道。这两三年来敏就不曾用过电筒,只是因为怕引起一个痛苦的回忆。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晚上他身上揣了草案被一个兵抓住要检查,那个叫做德的朋友来救了他。德牺牲了性命,他却因此活到现在。他想到那个朋友便不能够宽恕自己。那个晚上他手里拿了一只电筒,而且也许就因为那只电筒才发生以后的事情。电筒从此失去,德也就不曾活着回来。他以后每看见电筒便想起那个失去的朋友。所以他不肯再用它。这件事情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但是他们却不明白真正的原因。
慧不再说话了。她痴呆似地看着敏的脸,她的脸上渐渐地堆满了疑云,她那两只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
敏似乎不曾注意到这个,他掉转身子跟着佩珠和仁民往外面走了。等到他跨出门限,走下石阶到了街心时,慧忽然开了门跑出来唤他:
“敏,你不要走!你就在这里睡罢。我有话对你说!”
敏把电筒一按,用电光去照亮慧的脸。那张脸依旧是丰腴的,给浓发掩了右边的脸颊,眼睛里有泪光。他迟疑一下,他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他很想跑过去捧住她的脸颊狂吻,但是他马上就镇定下来,用一种冷淡的、几乎是粗鲁的声音说:“不,我走了。明天见!”他灭了电光,让慧消失在黑暗里去了。他仿佛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他没有一点留恋地走了。在他的眼前忽然现出他那个亡友德的鹰脸一般的面庞,同时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来:“敏,你走!”他的眼睛润湿了。
佩珠看见敏许久不说话,又知道他们快要跟他分手了,就唤住敏,温和地说:“敏,你不该瞒我们,我知道你已经下了决心。不过你应当仔细地考虑啊,不要只图一时的痛快。”她知道敏的心就仿佛看见了它一般。而且敏今天晚上的举动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敏不说话,却只顾埋着头走,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仁民接着也唤他一声,他仍旧不回答。
他们很快地走到了两条巷子的交叉处,敏应该往西去了。在这里也很静,除了他们三个,便没有别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