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民,你忘了陈真罢。人死了,他的责任也就尽了,我们不要再去想他。你应该记得人们常常说的那句话:‘人死了,思想还活着!’我们不要再哀悼陈真了,在我们中间已经没有陈真这个人了。”
“但是你就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像他这样地躺在泥土里,别人会在你的坟前说:‘我们中间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吗?你说,你能不能忍受这个?”吴仁民抬起头用愤激的眼光看方亚丹,疯狂似地问。“这不是他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方亚丹惊讶地问。“这个意思我不大懂。快点走罢!为什么老是说死人的事?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为什么不戴一顶帽子?你的头弄得这样湿!快点走罢,再迟一点恐怕会赶掉一部公共汽车。”他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两个走到汽车站时正来得及上汽车。车里挤满了人,已经没有座位了。车身颠得厉害。一路上周如水不住地和李佩珠谈话,李剑虹和方亚丹有时候也插进来说几句。只有吴仁民沉默着。
汽车到了终点,众人陆续下了车。周如水跟着李剑虹父女搭电车回去。
“仁民,你回家去吗?”方亚丹问。
开始在微雨下面大步走着的吴仁民掉过头看了方亚丹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默默地点点头,站住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搭电车?……我也要到你家里去,我要去拿一本书,你前天答应借给我的。”
“好罢,我们一路走,”吴仁民答应了一句,这好像是一声长叹。
电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住了。他们跟着别人上了车。于是电车又向前走了,向着那些长的街道,热闹的和僻静的街道驶去。
他们从电车上面下来,雨还没有住。他们大步走到吴仁民的住所。吴仁民开了后门进去,走上楼,又开了自己房门上的锁。两个人进了二楼前楼。
吴仁民脱下打湿了的西装上衣,挂在墙上,自己就往窗前一张沙发上面一躺,接连吐了几口长气,现出十分疲倦的样子。他马上又坐起来,燃了一根纸烟抽着。
方亚丹在桌上的书堆里翻出了他要找的那本书,英译本的妃格念尔的《回忆录》1,把它挟在腋下,正打算走出去,忽然注意到吴仁民的神情,便关心地问道:“仁民,你怎样了?”
吴仁民并不回答,只是喃喃地念着陈真的名字。他抽完一根纸烟把烟头抛了,又燃了一根来抽。
“陈真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像他那样热心、那样能干的实在不多!”方亚丹感动地称赞道,但是歇了歇他又加上这几句:“然而他已经死了。我们应该忘掉他,我们会有更多的新同志。”
吴仁民狂乱地搔着头发,一面粗声答道:“是的,我们会有更多的新同志,可是再没有一个像陈真那样的了。”
“你说,再没有一个像陈真那样的?”方亚丹惊讶地说,“你怎么今天老是说丧气话?难道你连这样的一个打击也受不住?”
“受得住受不住,这有什么关系?我说血迹只有用血来洗!”吴仁民从沙发上跳起来,把烟头掷在地上用脚踏熄了,又用一只手压在方桌上,看得出来他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只手上面,然而方桌动也不动一下。“我说我们的方法太迂缓了。不错,我们会有更多的新同志,可是我们也还有更多的不值得的牺牲,像陈真那样。单是陈真的血就迷住我的眼睛,我害怕还有更多的新同志的血!……我不能够忘记陈真,你看你手里那本书不就是陈真的吗?那本书上面还有他亲笔的注释。我们能够说他已经死了吗?……老实说,你还不懂得陈真。在你,在李剑虹他们,失掉陈真,不过失掉一个忠实勇敢的同志,他留下来的空位子是很容易填补的。然而我却失掉一个最了解我的朋友。我认识他,不仅像一个同志,而且还是一个朋友,一个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