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了一家小饭馆，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倒凉茶给他们解渴。这种乡镇小饭馆照例油腻肮脏，苍蝇乱飞，中国人已司空见惯，映雪本来就渴了，更顾不上卫生问题，端起茶碗就喝，弗兰克一开始还嫌这里油腻肮脏，见映雪喝得坦然，自己也确实渴得喉咙发痛，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映雪一口气喝了一碗，直到喝第二碗时才发现那茶又苦又涩，并不好喝。她放下碗，问老板今天还有没有到洪桥的客车经过这里。老板回答说有，而且中午会在镇上休息吃饭，也许就要到了。

    听说有车，她松了口气，又告诉两个美国人。大家可以安心在这里吃饭c休息，等候客车的到来。

    吃饭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映雪急忙出去看，只见一辆客车正在饭馆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停车，车里的人挤得满满的，连车顶上都坐了不少人，让她一下子想到自己当年逃难时的经历。她走到驾驶室旁，仰头问司机：“师傅，这车到哪里？”

    “桂林。”

    “你知不知道到洪桥去的客车今天还有没有？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到洪桥？你要到洪桥？”

    她点点头，那司机睁大了双眼，不相信地看着她，说∶“人家都往南走，你怎么还去北边？你不知道那边又打起来了吗？”

    映雪吃了一惊:“真的？”

    “当然真的，我骗你干嘛？”

    “什么时候打起来的？”

    “今天早上。大家都在往南逃难，我跑了这一趟也不跑了。我劝你也不要去了，坐我的车回去，我这是最后一班车，往后可就没有了。”

    映雪谢过司机的好心，答应如果回去的话就来找他，然后回到小饭馆把这个消息告诉威廉和弗兰克，威廉认为到洪桥已经不远，不去看看未免可惜，决定仍然按原定计划做。到洪桥之后，如果形势不好再走也应该来得及。

    弗兰克问：“没有车怎么走？”

    “可以找军队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能走着去，也能走着回来。”威廉又对映雪说：“你就不要去了，跟着那辆客车回去。”

    映雪以为威廉嫌她是个累赘，决心证明自己是个能吃苦c干实事的人，不是在报社里混饭吃的花瓶。再说她是中国记者，采访的是中国战场，人家美国人都去了，她不去岂不是给中国人丢脸。自尊心和民族意识使她不肯半途而废：“不，我要去。你放心，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们现在到洪桥去是一种冒险，你不怕吗？”

    她当然怕，但还是咬着牙说：“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你得想清楚，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绝不会。”

    威廉没有再说，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

    吃过饭，映雪让老板把他们的水壶灌满水，又到杂货铺买了三顶草帽，然后顶着烈日上路了。

    此后的路程越走越热闹了，逃难的人成群，络绎不绝，都带着各种箱笼包袱，扶老携幼，顶着骄阳艰难前进。人群中婴儿啼哭的声音，大人呼喊孩子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咒骂日本鬼子的声音响起一片。越往前走，难民越多，几乎要把公路占领了。一辆满载着人和物品的卡车拼命按着喇叭在人群中穿行，好像蜗牛爬过拥挤的蚂蚁堆。

    映雪亲身经历过逃难生活，威廉当了两年战地记者，对这种情景都已见惯了，只拍了几张具有典型意义的照片。弗兰克是第一次看到，不免触目惊心，拿起相机拍了不少。

    越往后走难民越多，往北走简直就像逆水行舟，艰难而缓慢。映雪浑身是汗，一半是热出来的，一半是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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