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之:其或yù附于君子之名,而不敢入于温柔之乡者,有之;或生成鄙吝,视财如命,而不肯丝毫轻弃者,有之;或身本孱弱,而畏死守命者,有之。均非出于情之自然也。孔子曰:“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孟子曰:“ 食色xìng也。”圣贤尚如此,况蚩蚩之民乎? 今王先生重视财帛,积之万镒之多,守之三十年之久,年余七十,犹为迷而失守,可知xìng不可改,爱不可移。然潮邑以舟作居,装成艳冶而笑春风者,不知凡几;王先生独不丧于他妓之手,而独捐躯以徇于飞云者,亦由飞云之巧于钻营,工于讨好,水火不避,故能使之坠其术中;非若他妓之专以粉面而卖钱也。吾想王先生虽得脱离苦海,他日回乡,入荒荒斋,登危危楼,难告家人fù子以情;倘问在广得志敛财之景,其将何辞以答之? 此事予故不便载,载之以劝将来耳。
杨 舟
杨舟,会稽人,勤于诵读,艰于功名,而简练揣摩, 未尝间辍。倦则引锥自刺其股。一夕,斋中, 三更人倦, 忽见灯影间隐约有人,抬头视之,乃绝色佳丽也。骇之,疑以邻女, 问曰:
“何家女也?”女曰:“吾非邻女,与君有夙昔之缘,故来耳。”杨曰:“ 怕被人知,有坏颜面。”女曰:“更深静寂,又谁知之?”杨爱其娟丽,纳之。黎明,女去;次晚又来,竟至不断。杨曰:“ 夜来明去,又劳跋涉, 心实不安。”女曰:“ 与君缘法不少, 何必挂意。”由是更静必至。杨曰:“ 子来茅斋,已月余矣。到底是何家女子,须实告我。免我常常起疑也。”女曰:“君不可畏,当实告之。”杨曰:“ 伉俪情深,又何畏惧?”女曰:“我乃九尾狐也,因君虽沉潜于学,非特不得功名, 且恐有绝食之忧,特来相救。”
杨曰:“ 将何以救之?”女曰:“ 须教尔学画, 日得微银, 可以口。明日开账与尔买颜料画笔,以教之。”于是女不回去,竟如夫fù。先教以用笔之诀,次教以衬托点苔之诀。三四月间,杨亦知画法矣。两日画鹿一张, 而鹿睛必须女点,天然精神意致,恍如生成,无不爱售。由是杨舟颇得画家之名,而食丰履厚矣。朋来憧憧,皆以为杨得能画之名。而杨之恋女情切,亦不归家,至妻怨恫,始则请杨回家,诟骂,继而吵闹到门。而女总低心下气,逆来顺受。故其妻亦不糟蹋于女。后杨舟以受气难忍,以女之来历,一一告诸妻。妻曰:“ 既是狐狸已改女形,见人并不避忌,不妨接至家中,同受其益。”杨然之。于是同处一室,已有年余。杨固爱狐之艳丽,又喜其服事周到,无不合意,竟不至妻房。妻恨益深, 诉于父曰:“良人者, 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是有夫等无夫矣。”大哭于庭。其父慰之曰:“ 此乃狐也。闹之必遭dú。子姑容之,我自有道。”劝女归,嘱其不可声张。其父备银密往江西天师府控之。越日,女乃泪向杨曰:“时劝汝与妻和好,不可切近我身,而蓄妻之怒也。
尔不听,令我命丧于尔之手矣。”杨曰:“爱莫如我,胡为出此言也?”女曰:“ 尔岳父告在天师府矣。已遣神将围住,不能逃此一劫。”杨犹慰之。女含泪梳洗。天光皎洁,红日无云,只听霹雳一声,地若震动,而桌上水碗中浮起寸长狐狸也,女亦不见。
杨大哭失声,鬻棺收殓,将狐之平日穿戴服物,尽入棺中,造墓以葬。而杨坐亦哭,卧亦哭,人慰之亦哭,两目失明, 医治乃愈。今所画鹿,形虽如前,而神全无,杨亦苦之无极。至今有人向问,杨仍然哭而诉焉。
野史氏曰:妖之为害也,天宜击之。是狐知杨乃饿夫,化女教技,使之口,以延其生,可谓仁矣。天复以雷灭,岂天师之轻信人词,枉于施法哉? 盖杨本饿夫,自得此狐,几成巨富,狐已犯违天之条,故不能全其死焉。得此一断,杨当释然安其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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