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古典的诗词,对我们现代人有什么意义?我认为,诗歌的价值在于精神和文化方面。这不是由眼前现实物yù的得失所能够衡量的。近世纪以来西方资本主义过分重视物质的结果,也已经引起了西方人的忧虑。1987年美国芝加哥大学的一位名叫布鲁姆(Allen Bloom)的教授,曾经出版了一本轰动一时的著作,题目是《美国心灵的封闭》(The Closing of the comrican Mind)。这本书的作者认为,美国今日的学生在学识和思想方面已经陷入了一种极为贫乏的境地,其结果是对一切事情都缺乏高瞻远瞩的眼光和见解。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是令人忧虑的。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是可喜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万万不能丢失了自己民族最淳朴的文化传统。现在有些人,只会数银行的存款有多少,房子有几间;只注重外表的美,争先恐后去做美容手术;却不知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只有内心的美才是恒久的。还有一些人,只知道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丢失了最起码的文明、道德。殊不知情cāo、品格是自己的cāo守,不是为别人守的。一个人不能只活在物质世界,那样的人经不住任何打击,也经不住任何诱惑。浑浑噩噩一辈子,无法尽到一代人的责任,只是白白浪费了粮食。学人文学科的,更应该担当起把民族精神命脉传承下去的责任,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责任,我们要承前启后,各自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不能让中国古代优秀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在我们这一代损毁、丢失。
有人说我在国外生活,温哥华的气候又是那么好,你跑回中国去干什么?虽然我在加拿大也有我喜爱的工作,可是在国外工作,不足以完成一个中国古典诗歌教师的使命。因为我们中国文化的根基、传统是在我们自己本国,要把这个根基和传统延续下去,必须回到中国,去教中国的学生。人生各有自己的意义和价值,我追求的不是享受安逸的生活,我要把我对于诗歌中之生命的体会,告诉下一代的年轻人。我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歌里边美好、高洁的世界,而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进不去,找不到一扇门。我希望能把这一扇门打开,让大家能走进去,把不懂诗的人接引到里面来。这就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所要做的事情。
孔子晚年总结自己思想历程时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yù,不逾矩。”孔子七十三岁就死了,他没有说八十以后怎么样,最近有些访问者常提出这个问题来问我,我的回答是:孔子虽然没有说过八十以后如何,但我自幼诵读《论语》,深感其中有一句话似乎可以终身行之者,那就是:“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张候萍按:先生的访谈写到这里,我倒是很想引用先生的一首词,来总结我多年跟随先生学习访谈后对先生的整体印象,那就是先生在1980年所写的一首《踏莎行》: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烧余,藐姑初识真仙子。 谷内青松,苍然若此,历尽冰霜偏未死。一朝鲲化yù鹏飞,天风吹动狂波起。
后记
我不是叶先生的入室弟子。1979年秋,我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学习中国历史。那一年春天先生第一次回国讲学,轰动南开园。我当时尚未入学,自然无缘见到先生。1980年,先生第二次回国讲学,我才得以听到先生讲课。课堂上的热烈气氛,我在南开读书四年,不曾多见。先生的教态,历历在目;先生诵词吟诗的声音,二十年萦绕耳畔。这里说的二十年,是到1999年,因为这一年深秋,在南开大学图书馆楼下的书香缘书店,我遇见了先生和她的秘书安易老师。我又亲耳听到了先生的声音,再一次开始跟随先生学习,至今已逾十年。这十余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