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猛地又想起儿子郭续。在茂陵,续儿就开始用习字版练字,成都的宅子中,也有这样一块习字版,续儿已经能写很多字,已经远远胜过自己。郦袖不但教续儿习字,也教他读书。安世自己虽然厌烦读书,看儿子习字诵文,却很欢喜,望续儿chéng rén后,能做个知书达理的文雅君子。
那日,安世向司马迁请教《论语》,司马迁说《论语》是儒家必修之书、启蒙之经,凡天下读书之人,自幼及老,都得终身诵习。孔壁《论语》司马迁也未读过,只偶然得悉古本《论语》中的一句:“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另有半句,或许也出自孔壁《论语》“天下者,非君之天下,乃民之天下……”
安世虽不读书,这两句一听也立即明白,这正与他猜测相符。刘老彘最怕的便是这等话,他独尊儒术,是要全天下人都忠心效命于他,为奴为婢、做犬做马,哪里能容得下这种话在民间传习?
尤其是那日见到庸生之后,安世才知道,读书未必都能谋得到利禄,反倒会戕dú人心,尤其是老实本分之人,读了书,如同受了巫咒蛊惑一般,愚傻木呆,只知守死理,丝毫不通人情、不懂事理。
这等巫蛊之力,不但慑人耳目,更浸入骨髓。那日刘老彘试骑汗血马时的森然威仪,至今仍让安世不寒而栗,而孔家“晨昏定省”的礼仪更是让人僵如木偶、形似傀儡。
今世儒生,一面教人恪守礼仪、死忠死孝,一面坐视暴君荼dú、酷吏肆虐。谋得到权势,就横行霸道、助纣为虐,谋不到利禄,则只能俯首听命、任人宰割。
郦袖教续儿读书,必定也会诵习《论语》,而今本《论语》却已不见“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这些道理。续儿年纪还小,很多道理若不告诉他,他可能到老都不会知晓。就如我,若不是当年父亲严厉教导我一个“信”字,我哪里会知道人该重诺守信?
念及此,安世心中猛地一震:我不止要救儿,更要救孔壁《论语》。不为他人,单为了续儿,也该拼尽xìng命、全力营救!
就算找不到郦袖母子,若能救出孔壁《论语》,纵使不见,只要儿子能读到孔壁《论语》,明白道义、不受巫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也算尽了一番心力,没有枉为人父。
于是,他不再迟疑,抬起头,正声道:“我去。”
几个人都望向他,都极诧异。
安世鼓了鼓气,一字一字道:“我净身进宫。”
“什么?”几个人一起惊呼。
安世又重复了一遍:“我净身进宫。”
郭公仲嚷道:“不……成!”
安世话说出口,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转头问道:“有什么不成?”
几个人见他这样,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任安才道:“就算你愿意,也来不及。净身之后,至少要静养百日。太子明天就得送庖宰进宫。”
安世道:“我体格壮实,要不了那么久。太子先派自己的庖宰去对付一阵,到时候那人装病出来,再换我进去。”
樊仲子道:“谁都成,偏偏你不成。你曾在大宛厩里养马,不少人见过你,又盗过汗血马,你一进去,怕就会被人认出来。”
安世略一想,道:“这个更好办,当年豫让为行刺赵襄子,漆身吞碳[豫让:春秋时期著名刺客。为报答知遇之恩,‘漆身为厉(癞),吞炭为哑’刺杀仇人,未果自杀。‘士为知己者死’就出自其口。参见《史记刺客列传豫让》。]。我只要用烙铁在脸上烙几下就成了。”
诸人见他这样,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多月后,安世进了建章宫。
太子找了一个宫中出来的老刀手给他净了身。
安世只想到了宫刑之耻,没有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