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傲。
镜子上方有一盏电灯照亮着,窗户叫布幔遮住了,镜台上放了一把缠着头发
的发刷。照相馆的化妆间里有着一股幽秘的气息,包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手腕,
比如,婚服的腋下那两排密密麻麻的大头针,还有裙洞里的大头针。头发也是做
过手脚的,地上散落的发jiāo就是证明。现在,这一袭婚服可说是天衣无缝了,再
披上婚纱,瀑布般直泻而下,几乎成了天人。
灯光大明的时刻,王琦瑶是坐在暗处,几乎成了个隐身人,没人看见她。灯
光聚集处,是另一个世界,咫尺天涯的。王琦瑶忽然想:今天她真不该跟着来的,
来也是做看客,看的又是不想看的。她明知道照相馆这地方是骗人,却还是要上
这骗局的当,几十年也不觉悟。那灯光骤地冥灭与骤地照耀,使她的心也是一明
一暗。这灯光其实是她最熟悉的,此时却离她远去。她分明看见摄影师的嘴动着,
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新人们的声音也听不见。后来,他们终于走下场来,换了另
一对立场。她替薇薇解下婚纱,大头针撒落一地,发出幽秘的呼卿卿的声音。脱
裙子的时候,薇薇的口红抹上了白纱给,给这婚服又添一笔历史。裙子堆在地板
上,是一个巨大的蝉蜕。走出照相馆,已是中午,就到国际饭店十一楼吃饭。三
个人都有些疲惫,不怎么说话。望着窗外的天空,无风无云,无边无沿。然而,
只要将目光向下移一寸,那连绵起伏的屋顶便涌入眼睑,嚣声也涌入耳内。这天
空和这城市似乎两不相干,自行其事,黄浦江也是自行其事,总是流淌,却流淌
不尽。不晓得谁是真理。
下午是在王琦瑶家度过的,小林也跟了来坐着。因是大年初二,弄堂里不时
有鞭pàobào响。大年初二还是访亲间友的一天,平安里的动静都是迎客和送客的动
静。停下来的时候,便有一些冷清。两个年轻人都沉默着,连日的兴奋和辛苦消
耗了精力和心情,临到正式开幕,不由有些退缩起来。两人坐在桌边嗑瓜子,转
眼间嗑出一堆瓜子壳,嘴唇也黑了。太阳在地板上画着方格子,新人的脸色都有
些苍白,吃瓜子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王琦瑶试图挑起一些话题,也无人响应。
她走到厨房烧水,看见阳光已越到北窗,这是多少回复一日的。北窗上的阳
光到底是走过一天的路程,积攒了阅历,流露出善解和同情。窗台上停了一只觅
食的麻雀,啄了几下飞走了。王琦瑶推开窗,在窗台上放了几粒剩饭,等它明天
再来吃。她回到房间去时,竟见那两个一人占一张床,昏昏地睡着了。她一看时
间不早,赶紧叫醒他们,催促他们整装。不一会儿,日前走好的出租车就在后弄
里撤喇叭了。
他们直到坐进汽车,脸上还水不地带着困意。这一天显得无比漫长,几乎没
有信心坚持到底。想到即将来到的盛大场面,三个人竟都有些胆寒。新人是怯场,
一生只一场的戏剧就要开幕,他们却发现还没准备充分,手足无措,台词都忘得
差不多了。王琦瑶也是怯场,是做看客的准备设做好。这一幕幕的,尽是新花头,
还有这最后最辉煌的一幕,要在她眼前演过去。现在,已经能看见酒家门前的灯
光了,铺了一地,光里头空着,等着人去填充。汽车靠了边,有一些闲人站住了
脚,等着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