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一般回答的话说,明知道她未必信,也
只能叫她自己去猜,猜对了也别出口。严家师母虽是能猜出几分,却偏要开口问,
像是检验王琦瑶的诚心似的。王琦瑶不是不诚心,只是不能说。两人有些兜圈子,
你追我躲,心里就种下了芥蒂。好在女人和女人是不怕种下芥蒂的,女人间的友
谊其实是用芥蒂结成的,越是有芥蒂,友情越是深。她们两人有时是不欢而散,
可下一日又聚在了一处,比上一日更知心。
这一日,严家师母要与王琦瑶做媒,王琦瑶笑着说不要。严家师母问这又是
为什么。
王琦瑶并不说理由,只把那一日同教书先生看电影的情景描绘给她。她听了
便是笑,笑过后则正色道:我要介绍给你的,一不教书,二不败项,三不哮喘,
说到此处,两人就又忍不住地笑,笑断肠子了。笑完后,严家师母就不提做媒的
事;王琦瑶自然更不提,是心照不宣,也是顺水推舟。两人都是聪敏人,又还年
轻,没叫时间磨钝了心,一点就通的。虽然相差有近十岁的年纪,可一个浅了几
岁,另一个深了几岁,正好走在了一起。
像她们这样半路上的朋友,各有各的隐衷,别看严家师母竹筒倒豆子,内中
也有自己未必知道的保留,彼此并不知根知底,能有一些同情便可以了。所以尽
管严家师母有些不满足的地方,可也担待下来,做了真心相待的朋友。
严家师母就是时间多,虽有严先生,却是早出晚归;有三个孩子,大的大了,
小的丢给nǎi妈;再有些工商界的太太们的jiāo际,毕竟不能天天去。于是,王琦瑶
家便成了好去处,天天都要点个卯的,有时竟连饭也在这里陪王琦瑶吃。王琦瑶
要去炒两个菜,她则死命拦着不放,说是有啥吃啥。她们常常是吃泡饭,黄泥螺
下饭。王琦瑶这种简单的近于苦行的日子,有着淡泊和安宁,使人想起闺阁的生
活,那已是多么遥远的了。当她们正说着闲话,会有来打针的人,严家师母就帮
着瑞椅子,收钱接yào,递这递那。来人竟把装扮艳丽的她看成是王琦瑶的妹妹,
严家师母便兴奋地红了脸,好像孩子得到了大人的夸奖。事后,她必得鼓动王琦
瑶烫头发做衣服,怀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她说着做女人的道理,有关青春的短
暂和美丽。想到青春,王琦瑶不由哀从中来。她看见她二十五岁的年纪在苍白的
晨霭和昏黄的暮色里流淌,她是挽也挽不住,抽刀断水水更流的。
严家师母的装束是常换常新,紧跟时尚,也只能拉住青春的尾巴。她的有些
装束使王琦瑶触目惊心,却有点感动。她的光艳照人里有一些天真,也有一些沧
桑,杂揉在一起,是哀绝的美。经不住严家师母言行并教的策动,王琦瑶真就去
烫了头发。
走进理发店,那洗发水和头油的气味,夹着头发的焦糊味,扑鼻而来,真是
熟得不能再熟。一个女人正烘着头发,一手拿本连环画看,另一手伸给理发师修
剪的样子,也是熟进心里去的。洗头,修剪,卷发,电烫,烘干,定型,一系列
的程序是不思量,自难忘。王琦瑶觉得昨天还刚来过的,周围都是熟面孔。最后,
一切就绪,镜子里的王琦瑶也是昨天的,中间那三年的岁月是一剪子剪下,不知
弃往何处。她在镜子里看见站在身后的严家师母瞠目结舌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