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她紧紧抱着《女诫》,细白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血液凝聚,涂着丹蔻的指尖泛出更深的红。
萧衡目光下移。
少女的唇瓣饱满嫣红,恰似牡丹花瓣,诱着人去采撷。
他玩味:“你生得美貌,可你的资本如果仅仅是这份美貌,那么,就只配做个高门玩物。”
高门玩物……
裴道珠的脸颊红如滴血。
她羞愤地仰起头,眼前的郎君皮囊俊美昳丽,偏偏说出的话却犹如利刃剖心残酷至极。
她委屈:“对你而言,我也只配做个玩物吗?”
萧衡弯唇:“佛家有言:‘若装饰女人,如画瓮盛粪,但观诸外相,谁知里不净’。女人不过红粉骷髅过眼云烟,所以对我而言,裴娘子,连玩物都不是。”
如画瓮盛粪……
红粉骷髅过眼云烟……
被如此羞辱,裴道珠气得眼眶红红:“你,你以后干脆别成亲了!”
她推开他跑出了书房。
书房正对着花木葱茏的园林。
裴道珠站在廊庑下,独自垂泪。
她不过是想与他重修旧好,他便是不肯,又何至于如此羞辱她?
都说萧家九郎容止一绝雅量非常,可她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小气鬼!
圆脸侍女抱着一株花款款而来。
她恭声:“裴娘子,这是郞主的金花茶,以后劳烦您照顾了。”
裴道珠迅速收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接过金花茶。
花还未开,只结了薄薄一层花骨朵。
圆脸侍女又笑吟吟道:“花宴已经散场,其他女郎都乘车回家了。知道裴娘子没有马车接送,可要派车送您一程?”
裴道珠才不要。
别人都有马车接送,只有她是乘坐萧府的车回家的,给人看见多没面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穷的连接送马车都没有吗?
她脊背挺直:“总是坐着对身体不好,我喜欢走路。”
碧纱窗后。
萧衡负手而立,看着她渐行渐远,那大红石榴交破裙被春风扬起,细腰上的碧青丝绦飘逸轻扬,身段袅袅娜娜,如风中嫩柳。
他轻嗤一声。
“虚伪。”
……
至夜。
建康城落起淅淅沥沥的春雨,乌衣巷曲径通幽,裴府的梨花飘零满地,被雨水浸湿,染上了一层污浊。
偌大的厅堂只点着可怜的两盏油灯,堪堪照亮了陈旧的食案。
食案中间,摆着一盘蛋羹和一壶酒。
裴道珠席地而坐,盯着那盘蛋羹看了很久,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又望向食案四周。
阿娘和她坐在一侧,对面坐着康姨娘和她的双胞女儿。
父亲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长姐早两年就出嫁了,二姐这些年一心求道长住道观,两个妹妹年纪尚小,谁也撑不起这个家……
她想着,屋外传来唱喏:
“议郎大人到——”
父亲回来了……
裴道珠连忙跟众人一起行大礼。
心中却道,不过是回自己家而已,每天却还要叫人唱官衔,还逼着她们行大礼,父亲也不嫌丢人。
木屐声由远而近。
裴礼之在廊下褪去蓑衣和木屐,正儿八经地迈进门槛。
年近四十的男人,浑身酒气,眼睛熏得满是红血丝,看起来阴郁可怕。
他扫视过恭敬的妻女,浮肿的眼睛里掠过不满和戾气。
他撩袍落座,饮尽一杯酒,目光落在裴道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