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三年夏,暴雨如注,雨珠自灰白的天幕直下,四周全是水声,雷声在低平的云脚中轰响。雨声夹杂着沉闷的雷声,漫天雨水似要将整个人间倾覆,直压得人心生悒郁,尖削的寒风自窗缝吹入,分明是夏日,可寒意砭人肌骨。
门吱呀开了,带着雨腥味的风拂动着景仁宫正殿内银湘色宝地折枝帘幔,芸茱走进正殿,绞了热帕子给歪在贵妃榻上的素服宫妃敷眼睛,“主子这大半个月来,为大行皇后丧仪之事劳心,今日下午还要去乾清宫灵前哭临,这会子先安歇片刻,奴才立刻去传膳。”
贵妃睁开细长的眸子,目光依旧凛冽,气势威重,令人不敢迫视,只眼白上显而易见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的疲态,“备两三道简单的素菜即可,皇后大丧,不可食荤,这是规矩。”
芸茱应是,待要下去时,贵妃忽然道:“本宫晨起时,让喜哥去给布常在送衣料,她可去了?”
芸茱忙道:“回主子,内务府为着皇后丧仪之事误了功夫,衣料方才送到,奴才这就让喜哥去送。”
贵妃含混地应了一声,凤眸微阖,显然已陷入浅眠。
贵妃乃是钮祜禄氏出身,康熙四年时,与大行皇后一同入宫,时年不过十三岁,她伴驾多年,地位自然与别个不同。大行皇后在日,贵妃便协理六宫,眼下皇后离世,这后宫的担子更是全然落在了贵妃肩上,不可出一丝错缝儿。
芸茱撑着伞,雨珠立时将那竹制伞骨打折,豆大的雨落了半身,饶是她脚步匆匆,待走到后院的一间角房内时,衣衫已湿了大半,“哎呀,这作死的,从大行皇后去了,就没消停过,喜哥。”
独坐于明窗下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青涩c但也足见秀美的脸,手中的绣片已完成泰半,喜哥放下绣绷,斟了一杯茶与她,“姑姑快喝口热茶,这大雨的天气,别着了凉气。”说着,自小柜子里寻出一套干爽的衣裳,让芸茱换上。
芸茱拿帕子揩了一把脸,接过衣裳,道:“手上的活计且放放,主子让你把上午送来的衣料选一两匹好的给布常在送去,这会子雨小些了,你快去吧。”
窗外雷声不绝,雨势却见小。雨声淅淅沥沥的,喜哥披上雨披,将簇新的衣料拿厚油纸包了,仔细放在食盒里,撑着伞,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中宫大丧,再得嫡子的喜悦也无法驱散皇帝心中的哀恸,宫中人人素衣素盖,唯恐在这个时候犯了错,丢了小命。喜哥压低了头,才出了广生左门,猛不防撞到了承乾宫佟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隽娘的身上。
隽娘见是她,只略一点头,便领着刘太医径直进了承乾宫。
喜哥怔然一瞬,雨珠顺着领口漂了进来,冰得她一个激灵,看来是佟妃娘娘又病了承乾宫这位主子一年里有四五个月病歪歪的,这两日连着给大行皇后治丧,恐怕又挨不住了。
一路进了咸福宫,董常在正要往乾清宫去,见她来了,清若梨花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本就纤细的身姿在素白孝服的衬托下,更显出一份凄婉而含蓄的韵味,“是贵妃娘娘又嘱咐你来给兆佳常在送东西了?”
喜哥行了礼,低眉顺眼道:“回董常在,是。”
董常在皱眉看了看西配殿的方向,“僖贵人在里头呢,你仔细些回话。”
董常在这样,喜哥心里便暗暗地道了声不好,忙走过去,院中淤积的泥水溅了她一身,才走到门口,便看见布常在身边的小姑娘云妞站在一边,肩膀一抖一抖地哭。
云妞见她来了,哭着道:“喜哥姐姐,你快进去看看吧,僖贵人她”
喜哥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自己支棱起耳朵往听动静,里头传来僖贵人的叱骂声,和着布常在低低的抽泣,这是咸福宫常有的事。喜哥推门走进去,惊动了屋里的人,僖贵人扬起的拂尘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