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火车站,买票上车,坐到市里转车,再上车坐到松树台,然后背着两个旅行袋翻山。
袋子从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回左肩,鞋子里全是汗水,一使劲有点儿打滑,这会儿的鞋就是胶鞋,袜子是尼龙袜,耐磨耐洗但是不透气不吸汗。
爬到西岭山口,张清之放下东西歇了一会儿,打开衣襟让山风吹进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扛起袋子下山。
这边就比较好走了,全是下坡路,要轻松不少。
秋收过后的大地田野一片空荡,荒草被霜打弯了腰俯伏在地面上颤抖。还没来得及割的苞米杆枯黄着站在地里,天地间一片萧瑟,大地正在从彩色向单色转变。
走到老核桃树下,顺着坡坎下来。
在一阵奶声奶气的狗叫声中开了西门进院,一只黑白花的小奶狗蹦跳着吼叫,跑过来撕咬张清之的裤腿儿,一迈脚被带了一个跟斗,爬起来继续上,连滚带爬的跟着到了门口被高高的门槛拦住了。它爬不过来。
张清之进了屋,把旅行袋放到炕上,去水缸里舀了半瓢井水灌了下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脱下背后已经是一片白花花的汗碱的上衣,到盆子里洗了个毛巾走到后窗往外看:“爸,妈,我来啦。”
张万智直起腰,摘下头上的草帽看过来:“清之啊,你回来啦,个人回的呀?”
张清之说:“嗯,我个人回来的,桂新得带孩子。今年菜长的好不?”
张万智扔下锄头,用印着无产阶级大革命万岁字样的草帽拍了拍身上走过来:“凑和吧,还那个样,反正都罢园了,想吃也没有了。你妈在东院弄黄瓜种呢。”
张清之问:“我大爷呢?”
“去队上了。今年分秋粮,队上把桂新的粮份扣了,你大爷去找人说理。”
“啊?”拿着毛巾擦脸的张清之手上一停:“桂新粮份给扣啦?为什么呀?”
“也说不上,莫名其妙的谁知道因为个啥,你大爷去找队上问去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张清之说:“也不对呀,桂新户口那边还没落呢,户口在地份和粮份就在呀。”
张万智踩着木墩蹬着窗口进了屋,把草帽挂到墙上去洗手,说:“就是落了也是明年的事儿,今年也还是在呢。”想想不对,笑着说:“我还洗上手了。”
把沾湿的手在身上抹了抹,从正门出去:“你妈还在东院呢。”
张清之放下毛巾跟着出来:“家里还有活儿啊?”
张万智说:“没什么了,这点黄瓜种落下来就完了。你歇着吧,不用你。”
张清之还是跟着出了东院门,外面还有自家开的几分地种的黄瓜,张景义正在地里摘瓜种。
黄瓜之所以叫黄瓜,是因为它真是黄色的,但得等它成熟。
成熟了的黄瓜体大茎粗,通体泛着金黄,就是不能吃了,嚼不烂,而且变得酸叽叽的,又韧又老。
张景义蹲在黄瓜架前面,把老黄瓜种摘下来,用刀子剖开,把瓜瓤子掏到盆子里,把老瓜肉丢到一边。这个就只能喂猪或者剁碎喂鸡鸭了。
听到人走过来,张景义头也没回:“磨蹭磨蹭,一天个性子这个慢哪,后院就那点儿活你瞅你弄了多半天。”
张万智呵呵乐了一声:“清之回来了。”
张景义扭头看过来:“啊?妈呀,清之啊,什么时候到的?”
张清之说:“刚到。妈你起来吧,我弄。”
张景义说:“行了,这都马上完了,你就别沾手了。”
现在从张景义身上还哪里能看出一点儿大家太太的影子,地地道道的农妇一个,干起活也是像模像样了。
环境对人的改变,真是无声又彻底,顺手还把所有的痕迹掩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