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经过了这些事情我哪里还有感情支付给你,你本来应该把我当作一张作废的信用卡扔掉。当你说我很好时我忽然对你非常怜悯;当你在我面前褪下睡袍时我就暗暗地喊“完了!”海浪折断了我的双桨而风却不容许我迟疑。我的一切都是因环境所逼。我记得那天先是中午开冷餐会。
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有一群群来自世界各国的人竟在谈论文学。文学有什么可谈这事本身就透着奇怪。你是个文学家你写就是了还要谈什么?可是人们仍要作古正经像煞有介事地谈。外面的天空虽有乌云但仍然有太阳,而这里面的人们追求夜晚所以到处亮着橙黄色的灯光。人们在徐徐的灯光中把香槟酒徐徐地灌进嘴里,脸上却逐渐涌上了入不敷出的惶恐。一张张红彤彤的面孔确实证明了人人都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思想,万千种形式在香槟酒和小点心中寻找自己的内容。
我看见你也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间。你那身东方式的旗袍正如你所说的“别具一格”。在袒胸露背的西方女士里你包裹得如同一辆轻型坦克,因而对男士们你具有更大的实力和更大的威胁。后来你停在一幅巨大的美国先贤的画像之下。我嚼着小点心远远地看你谈笑风生。你的一抬手一举指都有一种淡淡的风韵,正像你用的香水在似有若无之间。一时我更厌烦周遭不知所云的谈话,只想挽着你的手投入黑暗。
但这时一位白发的英国教授向我走来。我从他的领结上看到了严肃于是我必须严肃地对待他。他彬彬有礼地询问我在中国大陆是否有文学创作的自由。这种问题我听了千百遍我早已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因为你问任何一个作家是否有创作自由他肯定会回答“有”,不然他等于承认自己发表的作品简直是放屁。我想正好趁此机会把你拉来当翻译,你却告别了那位美国先贤不知又投入了哪位俄国哲学家的怀抱。我的眼睛四处寻觅你,嘴里结结巴巴地回答问题。万幸的是那位英国教授竟很满意地离开了我还连声道谢,但我却以为你糟踏了我的智慧。几年以后我在巴黎郊外一个农村旅舍二楼的窗口,在写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看见一对白鹅蹒跚地步入蔷薇篱笆。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白鹅轻盈地驮着阳光,绰约的云影投在蔷薇花上。我听见老旧的楼梯吱吱地响。我知道那是纳塔丽去买东西回来,我却想起了我俩那晚发生了事不论从哪个角度说全是那次会议促成的。
于是我一面喝着纳塔丽煮的咖啡一面这样写……
冷餐会结束以后就开始讨论。
教授、学者、作家纷纷走进一间大会议厅,使我联想起我放过的一群羊。这时我看见你有点张皇的眼睛在四处张望。我知道你是在找我,我想最好拖延一下以此来惩罚你,谁叫你要为我负责呢?我放下杯子走出大厅。我看见暮色降临在秋天的草坪上,大理石捐款人有一种惆怅的表情,仿佛看到他的钱花在这些反资产阶级的作家身上很不高兴。一株古老的枫树用它的红叶支撑着年轻的天空,有无数的鸟儿在叫。我点燃一根烟又让风把烟吹跑。隔着玻璃门你进到我一只眼睛里来。你的脸也是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不满。你说你到处找遍了我想不到我却跑到这里来消闲。我说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我想出来抽支烟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而我心想我到处找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说现在没工夫跟我斗嘴今天我必须上台演讲。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力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讲话,同时突然对你说的“斗嘴”感到兴趣非要和你“斗嘴”不可。你的“斗嘴”和“好怕”对我同样有新鲜感,因为这些都是大陆少用的词汇,尤其它们出自女人的口更有性的诱惑力。于是我说大会不事先通知我就将我的节目提前是不尊重我的表现,可是请别忘了我身后有一个世界上作家数量最多的国家。
你的嘴马上滑稽地撇了撇,似乎不屑于如此之多的数量。可是你毕竟是女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