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是否允许在家里打针,光是女儿这种强攻和进取的决心本身就已使他充满自豪感了。阿维叶塔上身俯向他,他没戴眼镜也看清了女儿那诚实开朗的面孔,它是那么坚毅,那么富有活力,遇到任何不公正的事,鼻翼和眉毛都会颤动起来。好像是高尔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孩子不比你强,那你算是白白生了他们,你也是白活了一辈子。然而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可并没有白活。
不过他毕竟有点不安:那事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此刻她会说什么。
但她并没急于转到那件事情上,而是又问了些治疗的情况,问起这里的医生怎么样,还打开他的床头柜检查了一下,看他吃了什么,什么食物变质了,她就换上新鲜的。
“我给你带来了一瓶补酒,每次喝一小杯。红鱼子酱也带来了,你不是喜欢吃吗?还有一些柑子,是从莫斯科带来的。”
“好的。”
与此同时,她环视了一下整个病房,看病房里都有些什么人,并通过额头灵活的一动向他表示:这鬼地方简直没法忍受,但必须以幽默的观点去看待这一切。
尽管似乎没有人在听他们的谈话,她还是更凑近了父亲,他们这样交谈只有对方听得见。
“是啊,爸爸,这太可怕了,”阿维叶塔马上谈到主要问题。“在莫斯科这已不是新闻,人们议论很多。对过去的案子几乎普遍开始复查了。”
“普遍复查?!”
“是的,—一复查。现在这简直跟流行病一样。这股风刮得很厉害!好像历史的车轮可以倒转似的!可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样的胆量!好吧,当初对他们的判刑错也罢,对也罢,可如今为什么要让他们从老远的地方回来呢?再说,现在要让他们在原来的生活中重新扎根,岂不是一个难堪而又痛苦的过程,这首先对他们本人来说是残酷的!有些人已经死了,何苦要惊动他们的阴魂?为什么要刺激他们的亲属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报复情绪?……再说,‘恢复名誉’这个词儿本身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没有错!问题必定是有的,不过没那么严重罢了。”
啊,多聪明的女儿!她说得多么理直气壮!虽然还没有谈到自己家里的事,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就已经看出,他随时都能从女儿那里得到支持。阿拉是不会嫌弃他的。
“连你也知道有人回来了吗?甚至回到了莫斯科?”
“是的,甚至回到了莫斯科!事情正是这样。现在他们都拼命往莫斯科爬,似乎那里有的是蜜糖。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性的事件!你怎么能够想像,一个人日子过得很安稳,突然被叫到那边去。叫他去对质!你能想像吗?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感到很不是滋味,像吃了一个酸果。阿拉注意到这一点,但她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统统说出来,不能中途刹车。
“…他们要他把20年前都讲过些什么再重复一遍,你能想像吗?这谁能记得住呢?再说,这对谁有好处?既然你们如此急于求成,那就恢复名誉好了,用不着搞什么对质!用不着去刺激人家的神经!那个人回到家里以后,差点儿没上吊自杀!”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躺在床上直冒冷汗。这一层他可还没有想到——他们会要他去跟罗季切夫、叶利昌斯基或其他什么人当面对质!
“谁逼着这些傻瓜蛋在瞎交待的供词上签了字?他们可以不签字嘛!”阿拉的灵活思想把问题的各个方面都包括了过去。“总而言之,怎么可以不为当时做工作的那些人想一想,而把乱七八糟的旧账统统翻出来呢!也该为当事人想想嘛!他们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些突然的变化!”
“妈妈告诉你了?……”
“是的,爸爸!她告诉我了。这件事你一点也不要烦心!”她以坚定有力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