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比妹头的哥哥大一岁,读书时候功课不怎么样,只考取一所普通初级中学。但他的运气好,分到苏北大丰农场,两年后就招工到船厂做电焊工。后来,上海电影制片厂到他们厂拍电影,还选中他做群众演员。特别给了他一个镜头:在船台上焊接,电花四射,他很潇洒地将防护面罩一推,焊好了。以此可见,他的形象是很不错的。瘦长条,宽肩膀,五官生得很紧凑,而且轮廓鲜明,头发是自来卷,皮肤黑黝黝的。这样的形象,老派人是要叫他"粗胚"的,可新潮却以为是男子汉。其实呢?这两种看法都有道理。看轮廓,他确实有男子气,脸部和身体有些像西洋人的雕塑,肌肉的块面很有力度。但是眉眼间却有一股蛮横之气,看人很凶,而且无礼。他是独子,从小死了父亲,寡母便格外地宠爱,两个姐妹也凡事都让着他,所以就养成他独霸天下的为人。在弄堂里,他谁也不怕,只有一个人,也不能说怕,而是服帖,这个人就是妹头。小时候,他骑着他大伯的自行车,在弄堂里直来直去,那些小小孩就纷纷避让,贴着篱笆墙看他过去,再过来。一条弄堂都成了他的天下。只有妹头,硬拖了几个小女伴,将牛皮筋横过来一拦,顾自跳着牛皮筋。等他骑到跟前,妹头就说:你骑呀,你骑呀。他真就骑过去,牛皮筋眼看着被自行车的轮盘拖得老长老长,立刻就要断了,身后是小女孩子们一片锐声尖叫。妹头的声音最响,还是那两个字:你骑!你骑!你骑!他到底不敢再骑过去,只得下了车,退了回去,松开了牛皮筋。妹头还是不依不饶:你骑,你骑,你骑!后来长大了,到底懂事了些,又有了工作,自然稳重了,就不大在弄堂里混,却是变得傲慢了,见了人爱理不理的,谁也不放在眼里,也只有看见妹头,还会打个招呼。可妹头是什么样的人,你理她,她还不定理你呢!倒对他爱理不理的。但妹头心里,是能感觉到阿川是有些喜欢自己的。这喜欢也不是大喜欢,究竟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只是有一点点在意罢了。将自己的女友介绍给暗暗喜欢自己的男人,几乎是女人的本能,这里含有一种占有欲,还有一种支配欲,很有优越感。
妹头的媒人做得很成功,阿川和薛雅琴很快就好起来了,两人都是妹头的不同程度的崇拜者,很愿意服从她的调遣。再说薛雅琴早有心愿嫁到妹头的弄堂里来,因为妹头曾经对她说过,倘若哥哥没有谈朋友,就一定让哥哥和她好,这类的话,这自然是提示了她的。住进这样的地段和房子,无疑是意味着进入了上海的上只角,也就是上层的意思。而阿川的形象放在那里,她看上一眼就觉得没什么话说,只有听男方的意见。阿川对这个方脸大眼的女孩子说不上什么好,也说不上什么不好,但她结实的身体,以及颟顸的神情,却激起了他的情欲。阿川就属于在农场里,给予小白他们男女关系启蒙的,那类大男生。他们都已经是有些经历的。农场的生活相当枯乏,前途又茫然,男女青年们就寻找些刺激,以充当青春的快乐。而回到上海以后,情形就不同了。在规范的生活里,道德的约束也很强,没有什么单纯的感官的快乐,要就是,婚姻。所以,妹头一给他们搭桥,他们就接上了关系,开始了热络的往来。现在,薛雅琴到了妹头的弄堂,就径直走到弄底,进了阿川的家。替妹头干活,也换成了替阿川干活。他们谈恋爱谈得和人家不太一样,很少有出去逛马路,看电影,吃饭,消遣性质的活动,总是在阿川家里。或是薛雅琴帮着他妈干活,或就是两人门窗紧闭地关在房间里。阿川没什么变化,薛雅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脸色红润了,体态也丰腴了,她的神情也变了,变得自信和满足,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骄傲。她带着炫耀地,在弄堂里洗阿川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大头鞋,床单被套,或者是一堆油腻腻的猪肠猪肚,一边告诉人家,是要炖汤给阿川吃,阿川的身体很亏。妹头学着师傅的眼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