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二却说,赔了就赔了吧,赔几件衣裳信誉好了,日后还是赚呢。这样的日子,流畅得就如从刘街通往城里的加宽公路,笔直笔直,没有一丝的磕磕绊绊,想穿啥儿自己去店里挑,有时穿了几日生了烦绪还可以挂回店里再卖,时装店就和自己的衣柜似的;想吃啥儿了,老大从田里回来,将锄、锨挂靠在檐下,便慌不迭照她说的下灶房做饭。我成了神仙哩,独自在店里空静的时候,她懒懒地晒着门口的阳光,望着街上背了大包、小包的行人的脚步,想着自己因为婚姻而突如其来的美好人生,从内心升上来的惬意会使她感到自己像跋涉了多少山路,冷丁儿浸泡进了一池温泉,温馨的幸福如酒一样醉了她的身心,而丈夫老大夜里的无能,除了她对他的可怜以外,她觉得他们夫妻的相安无事,却正是她婚姻某种不足的补充,反而使她的幸福更加温和、神秘和平静。她感到一切都好,房屋、街道、空气、树叶、电杆、灯泡、筷子、锅碗、庄稼、柴草和男人们的胡子,女人们的头发,甚或清晨店门口街上谁家的猪、狗留下的热腾腾的粪便,一切都充满生活的温馨。她从内心里感谢老二那次在她身后的尾随,若不是那次老二的尾随,不是老二说的那番俊女与丑男成家的道理,她想终生的幸福怕都会因她的一念之差,擦肩而过,没有踪影。
然而,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只维持了一个多月,在过了人家说的蜜月不久,在按照习俗完了那些过门、回娘家、走亲戚的一切繁琐之后,在她关了店门,拿着那些店里卖不出去的衣服货底去姑家、舅家给表弟、表妹们作为礼品各个送了一件,赢得了一堆赞许和对她婚姻的许多羡慕之后,回婆家刘街时,她路过街头王奶的茶店,几岁的郓哥儿正在门口捅着炉火烧水,翻搅那些煮着的茶鸡蛋,用倒拿的筷子,一个个把蛋壳敲碎,以使浓香的茶味浸煮到茶蛋的脏里肺里,这时候她把从娘家带回的干红枣给郓哥儿抓了一把,王奶给她搬了一把凳子,倒了一杯浓茶,她就坐在那两间路旁的茶屋门口,晒着春阳,歇着脚儿,和王奶说了一番闲话。
王奶说,娘家都好吧?
金莲说,我妹银莲快比我高了。
王奶说,人家都说乡下今年粮食不收哩。
金莲说,想不到这刘街做啥儿生意都赚。
王奶说,老大他真的命好,离了婚谁都以为他再难成家了,料不到他娶了你,不光比他离了的媳妇长得好几倍,还和他不吵不闹,平平安安,说他那个媳妇过门的第三天就和老大吵了架,不出一个月就要闹离婚,连老二都给人家跪下了,可未了人家还是和老大离了又嫁往了别处去。王奶这样说着时,正把锅底的茶蛋朝着锅上翻,把面上离水的茶蛋翻到下面去,那浓稠的煮水呈出黑红,香味如丝线样在半空飘飘荡荡。王奶她不看金莲,说话仿佛自言自语,一如她70多岁的年龄一样,声音苍迈悠然,偶而夹杂着将落的水珠般无色无味的颤音,脸上既没有热冷,也没有颜色,永远是那么一块皱布似的。在几年前刘街还是刘村的时候,一条公路从村头绕过,将外边的繁华一夜之间带了进来,终于使县志上说的有上百年历史的刘村成了崛起的刘街,随着来往车辆的增加,她过了30岁才成家的儿子,就死在了醉酒司机的车轮下边。一年后,她的儿媳在一个黑夜,丢下六个月的郓哥跟一个从南方来的木匠奔了别样的日子,她就在这路边开了茶屋,她就把郓哥儿从六个月养到了六岁,她就把人生和刘街看得透透彻彻,仿佛透过一个晶莹的玻璃瓶儿,看瓶里装的物物件件。王奶她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说话就是为了说话,煮茶蛋就是为了日子,直到把茶蛋翻完,又给一个停车司机卖了几个,将钱收进一个塑料袋里,卷起来塞进腰里的一个贴兜,才想到她的话说到了一个段儿,一层意思过去了,似乎金莲没有接上一句,似乎金莲已经走了,已经不在她的茶屋门前,身后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