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降临时候,金莲想起了许多冬日的往事。冬日的往事,半暖半寒地朝她叮咚而来,宛若解冻的溪水,明明的水面还有薄冰,然水下的暖意却是鹅毛一样浮了上来;温暖无可遏止地来到耙耧山脉,来到了山脉间的刘街,可那薄冰却还依旧坚固在溪水的两岸。金莲在营生着她的金莲时装店,坐在店门口的小凳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脚步声如船桨样拍打着街面。卖烧饼、卖油条的吆喝声油淋淋地在街上碰撞流动,好像有一个乡下人和街那头铁匠铺的张铁匠在争吵啥儿,许多人都关了店门,丢下生意朝那头涌看热闹去了。街这头立马安静下来,冬日的往事就借着安静如春发的芽草样在金莲的脑里绿茵茵了一片。
那当儿,山脉上的阴坡还厚着白雪,金莲被老大娶到了这刘街的北端。金莲原是不想嫁于这个老大,她嫌老大太过瘦小,且为人处事也都萎缩,她看上的是他们家的老二,老二高高大大,肩宽腿长,是个真的男人,可老大样儿不像男人,其实也真的不是男人。她对娘说,我在刘街见过他们家的老二,要是老二娶我我这就嫁去。娘说媒人说的就是老大,天下哪有小麦早熟于大麦的理呢。她说一辈子嫁给老大,委屈了我的命呀,宁可老死在家,我也不愿嫁哩。婚事就这样天长日久地搁浅下来,直到第二年她去刘街赶集返时,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尾随,脚步不轻不重,亦远亦近,回身去看,又不见那人是赶集人群中的哪位。于是,她的脚步快捷起来,到了街头梁下路边王奶的茶屋,和王奶说了几句闲话,又拉着她孙儿郓哥问了三二句话,把茶杯往桌上放下,冷丁儿走出那间屋子,捉贼一样就看见那尾随她的老二,有些愧疚地站在王奶的屋外,脸上浅了一层淡耻,仿佛他知道跟在一个姑女身后,贼贼偷偷,是多么不地道的一件情事。她说,你一个大男人家跟在我身后干啥?这大日头亮地里你壮胆到了哪呀!
他急慌慌地说你先别生气……你是后山的金莲吧?
她说是了又咋儿?
他说你嫁到我们刘街来吧,嫁过来赶集就不用跑这几十里路了,说我哥人是矮些,可他人品好呢,他娶了你会如牛如马一样侍奉你。
有的男人是好,长相周正,人样齐全,可他仰仗着长相,在外边和别的女人不三不四,回到家又摔盘子又摔碗,你说哪一样日子过着好呢?
她没想到老二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仿佛俊女人嫁个丑男那就准是她的福份。他说我们街上有一个姓林的人,人比我长得还好,娶的媳妇也如花似玉,可新婚第三天就往一个寡妇家里跑,新媳妇一气之下上吊死了。卸吊下来人都僵成了石条儿,你说她是图个啥?图了一个人样,可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他说你就嫁给我哥吧,嫁给我哥,他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呢。
于是,她便怔怔地望他,看见他身后公路上开过的汽车像一团流云夹着响雷飞过去,扬起的烟尘撒在他的一蓬厚发上,借着灿灿的白色,那尘星在他闪亮的发梢上呈出金红的颜色,仿佛金粉铜末在他的头上飘了一层。说这一番话时,他开始还有些矜持和大男娃见了女人的羞样,可几句话后,矜持和羞涩就在他脸上荡然无存,话说得绸布一样流畅。那时候她就想,这老二能说会道,怕是刘街的一个人物哩,怕一生要做成大事呢。她盯着他那张墙是墙,门是门的脸,看得天长地久,看得日出日落,直到把他嘴角的一颗黑痣中透出的半红半绿的薄薄紫色都辨认出来,她才惊天动地的郑重道:我嫁给你哥你咋样对我好?
大嫂如母,他说,我像敬着母亲一样敬着你。
她说,别的呢?
他说,凭你说,咋样都行哩。
她说,你家临街吧?
他说,临哩。
她说,我嫁给你哥,一分彩礼不要,用这钱在街面上开个服装铺儿,我卖衣服,你去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