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顾逾明自浓重的夜色中向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如山一样坚毅沉稳。

    识卿在心中埋藏多日的情愫终于忍不住破土而出，她盯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心中的委屈与隐忍，在动荡时局中的惶恐不安，几经变故的逞强无助，在这一瞬间都化作泪水，一点一点地从脸上划过。她的心中千回百转，却在这时有时无的枪炮声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安。

    潇湘急道：“别开枪，是顾少帅！”司机和耀紧绷的身体一怔，却也立时将枪放了下来，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识卿怔怔的，她好像已经记不得自己身处何地，也不再意四周是否有冷枪暗炮了。她打开车门，慢慢地站在了他的眼前，就这样，坦坦然地立于夜色之中。她的眼中再瞧不见其他的东西。

    顾逾明的下巴青青的，隐着一条半长的疤痕，识卿仔细地看着，上一次在和平饭店的门口就瞧见了。她想象着他在北境遭遇的危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那条疤。

    然而更快的，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略微粗粝的指缓缓拭去她面上的泪。

    顾逾明将识卿搂到怀里，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大衣上还带着些炮火硝烟的味道和深夜的寒意，他的声音微紧，却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不远处的小巷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停在那里，车内的人处于阴影之中，静静地望着那江边垂柳下紧紧相拥的二人。

    夜色太浓，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顾逾明的话一出口，识卿的心便如同溢出来了一般，竟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周围的危险还未散去，她却觉得整个人安定缓和了下来，她缓缓的点头，纵然不舍，却毕竟此刻还有人受伤，于是便轻轻从他怀抱当中直起了身子。

    “逾明车上有人中弹了。”识卿的精神又开始紧张起来。

    他握在她臂上的手微微重了几分力道，让她安定下来。几个军人衣装的人从几个不同的方向疾步走过来，附在顾逾明的耳边道：“少帅，已经解决了。”

    顾逾明颔首，他大致查看过车内的情况，道：“去几个人，送租界内的医院。”

    他又转过头来对她道：“你也和他们一起去。”

    “不！”识卿紧紧撰着他的衣袖，神色紧张道，“我同你一起。”

    顾逾明的眼眸松动，他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好。”

    在附近的隐蔽地点找到了来借他们的车，上车后，阿明立刻交给顾逾明一份军报：“潍山营已经告急，上海近郊就快守不住了。”他的表情沉痛，却仍然满带希望地看向顾逾明。

    识卿瞪大了眼睛，惊道：“日本人的军队这么快从北境打过来了？”她记得上一次听广播还是半个多月前，那时候日军还离上海有些距离，没想到这突然之间就打到了上海。

    顾逾明心中暗忖，不知道白靖用了什么办法叫她这半个多月这样专心地呆在府中，甚至连搞得上海人心惶惶的战况都不清楚。这样也好，不然依她的性情，必定整日悬心。

    “父帅和母亲我已经遣人连夜护送去四川老家了，府里没有人，你和潇湘暂且跟我住在杏园。那里离城郊近，前楼已经划作临时指挥所了。”顾逾明的声音沉沉传来。

    识卿一怔，问道：“婉婷呢？她不回去吗？”

    汽车在路上疾驰，窗外明灭的光影在顾逾明的脸上闪过，刻印出俊逸深沉的侧脸。他道：“她怎么也不愿意走，父亲知道她有自己的原因，也就由她去了。”

    其实识卿也能想到，这个原因恐怕是与中共组织交代的任务有关。她是亲眼看见过婉婷对于组织的忠诚表现，以她热烈直率的性情，相信她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也不会愿意为了躲避危险而独自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