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的遗训, 你不配质疑。”
“我怎么就不配质疑?谁知道那老头子是不是临死前老糊涂了?或者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才把家产交到你手上?你再不肯好好照看我, 当心我去砸了老爷子的牌位”
语声戛然而止, 似乎被室中突然变得森寒的空气冻结。
“你, 你们要怎样,想打我?”
男子的声音更加尖利,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甘老虎,快教这几个悍妇退下!敢伤我一根毫毛, 我, 我, 嗷”
啪啪啪几声暴响, 似是狠狠抽打耳光。男子的尖叫哀嗥声中, 甘怀霜语声如常, 字字冰冷严厉:
“我奉阿爷遗命, 照看幼弟,也奉阿爷遗命,执掌祖宗家法!你再赌下去,倒毙街头我也不会救你,若敢对阿爷的牌位不敬, 我有千百个法子让你后悔生出这念头, 你且试试看!”
一阵脚步声乱响, 珠帘打起, 几个小厮拥了一个哀声惨叫着的男子出门。那男子衣着极是华丽, 遍体织着福寿团窠的灰紫缎袍, 外罩狐白裘,头戴金冠,鬓边还插了一朵硕大的雪青色通草花,全身一股浓烈的脂粉香。相貌相当俊秀,只是脸型过于狭长,下颌尖削,微带一点阴气。
“借几个钱而已,嘴脸这样难看!知道的说你是我姊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晚一娘!”那男子捂着红肿的面颊,扭头一迭声地叫骂:“哦,我倒是忘了,我姊姊一辈子没嫁出去呢,且看看是谁倒毙街头,没人收尸!我还不信我堂堂爷们儿,斗不过你这个贱女人!”
回头正待拂袖而去,猛然看到候在廊下的莲生,双目霎霎,竟然忘记叫骂,停住脚步打量起来。莲生厌憎地举袖掩面,疾行几步,进了甘怀霜的客堂。
甘怀霜独自坐在凭几边,双眸凝视前方,长久不言不动。
莲生驻足片刻,进退两难,亦不知如何开言才好。世上尴尬之事,莫过于此,刚来了个要钱的无赖弟弟,被甘怀霜疾言厉色地撵走,一眨眼又来了个要钱的莲生。若依莲生本性,此时无论如何不应再开口添乱,但是若不向甘怀霜开口,这四吊钱急切之间却又向哪里筹去?
“说。”甘怀霜依然定着双眸,一动不动,只在唇间发出低语。
“我急用钱,想请店东允准,预支下月工钱。”
“甘家香堂没有预支工钱这回事。”
莲生急得语塞,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甘怀霜淡淡开言:“你要钱做什么?”
“我义兄一家因还不上债,马上就要被拆房撵走了,家里病父弱母,还有待产的妇人”
甘怀霜神色微动,终于静静转过双眸,面向莲生。待得她一一讲罢,伸手在案上取过一支竹简,拈笔写了几个字,递给莲生:“去账房领罢。记住,这不是预支工钱,是我甘怀霜借你的。额外多领两吊,送予那待产的妇人。”
莲生张开双手接过竹简,只觉沉甸甸的简直发烫,热泪都要涌出来。仰头望向甘怀霜,只见她又扭转了头,怔怔凝视前方,恍如身边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大恩不言谢,感激无以言表。莲生深深施了一礼,一时情不自禁,喃喃道:“姊姊你,你保重!”
甘怀霜闭上双眼,向外拂了拂长袖。
“去罢。三月初三的香试,记得不要迟到。”
莲生施礼道别,匆匆行到门口,又忍不住扭头回望。只见甘怀霜依然怔怔静坐,一动不动,唯有身边昏黄灯火摇曳,将她孤寂的身影投在背后白墙,宛若一支轻轻颤动的墨笔,一笔一笔,写满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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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花隐色,宿鸟归林,晚风愈刮愈烈,敦煌城中暮色已深。
莲生抱着沉重的包袱,顶着风沙艰难移步,纵然在这早春的寒凉里也是汗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