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周赵氏和沈荷花的母亲沈刘氏在说他的病,两人都认定不能让他死在家里,计划着他死了把棉衣给沈刘氏的小儿子穿,他年纪比那孩子小三岁,身量却跟他差不多。
意识渐渐远去,好像沈荷花还踢了他几脚,因为他把自己折腾死了,她娘和干娘还谋划着过两年让他去地主家扛长活给她挣嫁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冷漠的手在解他的棉衣,他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知道这是要扒了棉衣把他扔出去。
可他毫无办法,只能任人摆布,咬牙等死。
接着就是一段杂乱的争吵和撕扯,其中好像有大海哥的声音。
大海哥……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人了。
只有大海哥把他当人看待,回家来会抱着他一起上饭桌吃饭,会偷偷塞给他几块饴糖,会过年的时候给他买一挂鞭炮。
可惜大海哥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真的是大海哥回来了吗?他的眼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其实他一点都不想死啊,更害怕被扒光了扔到冰天雪地里。
他长这么大,连白面条是什么味儿都还不知道……
真的是大海哥回来了,他被抱到一个并不宽厚的怀抱里,被放到了暖烘烘的炕上,身上盖上了温暖的棉被。
如果真的要死,能这样死他也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不止有大海哥,还有周德忠的声音。
他又一次昏迷过去,再醒过来嘴里一片苦涩,是有人在给他灌药,从抱着他的姿势就知道,肯定是大海哥。
他长这么大,除了大海哥没人抱过他。
他努力吞咽着,甚至带着贪婪。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又喝了两次药,大海哥还喂了他两次米汤,在此之前,周赵氏连口水都没给他喝过。
每次清醒的时候都能听到周德忠的抱怨和周赵氏的咒骂,可他什么都不想了,不伤心也不愤怒了。
在听到周德忠知道他要死了也不肯回来看一眼,在经历了周赵氏要把他扒光了扔出去冻死以后,他对他们再不抱任何期待,更不会因为他们而伤心了。
可无论他多想活下去,乡下土郎中的草药对他受到严重风寒的身体还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已经模糊不清,身上火烧一样的热,他知道,他可能真的活不成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一次从昏迷中模糊有一点意识,他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个人,应该还是一个小孩子,从呼吸上听来还是个小女孩儿。
沉重干涩的眼皮很难睁开,可看不见他也知道,这个孩子绝不是沈荷花。
他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花果香气,还带着一点柔软温暖的奶香味儿,纯净清新,只闻着味道就让人心里又软又暖。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小娃娃,只看一眼就再挪不开眼睛。
他肯定是已经死了,是到了天上,才能看到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大眼睛黑葡萄一样,睫毛又浓又密,漂亮极了!
头发是一个一个柔软蓬松的小卷卷,闪着漂亮的光泽,不是纯黑色,跟他放猪时捡到的一张画报上的外国小孩儿一个颜色。可她虽然比那个外国小孩漂亮,却完全是一副中国人的样子。
周二海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里安宁柔软,不知不觉地微笑了出来。
小女孩儿正低头摆弄手里的一个跟她一样满头漂亮卷发的娃娃,低垂的睫毛在小脸儿上投下一个卷翘的弧度,安静美好得好像一个梦。
他也安静地看着她,他还躺在周家的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