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年老姑子,靠到枕头上去,歇了一会,吐出好些黏痰出来,内中还有一块同冰糖似的,坚硬不化。这一块吐出之后,觉得胸头甚为宽畅,就将滚水喝了一口,神气顿时清爽。黄绣球道:“你且就此安息一回,我便回去,有话再细细的谈。横竖我同你都要信奉娘娘,或是你自己,或是我来替你,再在娘娘面前祷告祷告,忏悔忏悔,照着娘娘的话,你就在书院子里,做些功德起来,定归仍要保佑你到一百二十岁的。”
那年老姑子又搀留了黄绣球坐下,说道:“我这痰喘病,有十几年,往常发起来,厥过去,一阵痰滚在喉咙里。及至咽下去,醒过来,心口头总不舒服,从没像今天吐出这硬块,就登时畅快的,真真是菩萨保佑,碰着你奶奶有根基有福气的人,菩萨就托你来超度于我。”黄绣球道:“你说我有福气,是还未必;若说我有根基,我也不敢自认。却是前晚梦中,娘娘告诉我,说我前生确有来历,今生一定也要做个女中豪杰的。我原当不起这话,不过拿我生平志愿及从前经历的事,一桩桩想起来,倒有点意思。而且当晚娘娘说我的话,倒像一二十年来娘娘都是亲眼看见的,说得我比我自己记得还要清楚。这些话,说来甚长,慢慢再讲。我明天一大早来,定准再代你求求娘娘。只要你发个什么心愿就是了。”那年老姑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咳!我出家了几十年,并没有积聚得多少钱,自从进到这个庵里,修了这两三间的房子,师徒二人,吃吃用用,不瞒你奶奶讲,如今箱子里,就剩了一注送老的钱还没有动,其余只有些念经拜忏的家伙,变不出捞儿来了。”
黄绣球道:“这个不是打算,一个人要做有益于人的事,在有钱的,自然不可紧紧捧住腰包,死也不肯放松;在没钱的,又当别论,岂可就拿没钱推托?像我也不是有余之家,若样样事都要等有钱的做,难道我们没钱的应该看着现成,享着自在?譬如饭是要等人买米来烧给我吃,衣是要等人买布来做给我穿,不但无此现成自在,便算有了,也须知可耻。天下有钱的人,又那里替无钱的人做得多少事?不是我说,从来像你们这出家做姑子的同那和尚道士,只顾自己修行,要修得来世,不顾吃的八方,看得太现成,享得太自在,其中暗暗的损了人家钱财,借了人家福分。所以观音娘娘说你有这般罪名,凡是做和尚尼姑的罪名,原都同你一样,娘娘怎样单单的派着你呢?这因为你一生信奉,倒底可怜你,要提拔你结一个善果。我既受了娘娘的感化,同你缘分不浅,不好不结结实实再告诉了你。我晓得你年纪这样大了,自己也定不出个主意,只要你看得起我,相信我替菩萨点化你的话,自然还有菩萨交代我的事情来分派你们。你们师徒两个,想想看好不好?若是好的,即刻点付香烛,当着娘娘,我们三个人磕头许愿下来。”
黄绣球的话说到此处,那年老姑子连连点着,还不曾则声,那中年尼姑却笑起来问道:“我们师徒两个,并没有骗人家的钱,仗人家的福,辛辛苦苦,不过是募化来的,不然就是施主情愿施舍来的。听得说有些大尼姑庵里,田产积了许多,金银该了无数,一切起居服食,比那富贵之家还要受用,他也只顾是自己修行,并不把他庵里的家私拿出来做事,而且他的家私越弄越多,也不要募化,这种福气,想必几世才修得来的。”黄绣球道:“这么说,修来修去,修到做一个尼姑,活守着寡,勉强吃了素,把五伦之道都断绝了,把口体饮食之奉也克减了,家私虽多,同不做尼姑的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却有什么好处?况且自古修行,只有苦修,没有富修的。既然修到了该起田产来,积起金银来,除了吃斋拜佛,一无用场。不好说的话,那穿绸吃荤,都不是出家人应分的。至于那不肖的行为,更就不该。你想照着这样守起规矩,要那钱财何用?天下越是有钱的人,越难守规矩,做和尚尼姑,做到了同富贵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