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氏前来发难,赵氏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赵无恤和张孟谈命人死守宫门,手持武器的赵氏士兵与荀瑶的军队争斗起来。智氏和赵氏的战斗维持了将近一日之久,因为是在城市中,短兵相接的声音尤其可怕,大约是末世的缘故,这样的争斗,绛都的人们实在见得不少了。战争甚至蔓延到了附近的街巷,据说路面上铺的条状青石的缝隙都被染成深红,自那以后很久没有洗掉。
荀瑶召集的人马更多,士气正盛,次日傍晚,赵氏终于不敌,开始撤出宫邸,准备逃离绛都,一部分士兵仍然奉命抵抗,身份较为尊贵的赵氏官员们则乘坐车子,从靠近王宫的贵族住宅区渐渐退到绛都郊外。作为的主君赵无恤经此一败,非常恐慌,在赵氏撤出的时候,甚至呆滞地站在庭院里,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张孟谈拉了他一把,才仓促地回过神来。
赵无恤是个镇定理智的人,即使是他的少年时期,范、中行氏作乱的那一次,声势更加浩大,他在败退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表现。荀瑶和智氏在他心头留下的yīn影太深重了,荀瑶是他的同僚、是他的上级,是他憧憬过、憎恨过的存在,他在漫长的年月里忍受了荀瑶的各种刁难侮辱,以至于被多次预言过的那天终于到来之际,反而变得手足无措。他害怕失败,对荀瑶的失败无疑是所有失败中最可怕的一种,无论他还是赵氏,皆会因此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赵无恤不甘愿就这么失败,就这么死去,不甘愿捍卫赵氏利益的行为终将变成使赵氏灭亡的契机。
院子里一片乱哄哄的,外面是激烈厮杀的声音,许多马车上载满了人,准备出发。赵无恤心头一片混乱,埋首走进自己的寝宫。他突然想起记忆深处某个酷热的夏天,赵氏的宫邸外进行着和现在没有什么分别的战斗,在生命宕然消逝的声响中,夹杂着凄厉的蝉鸣,他走到代嬴的门外,准备同她告别,从他身后传来呼喊,马车准备好了,即刻就要出发……
他抬起头,看见空同子坐在他的床铺旁边,大约等他等得无聊了,随手拿着一件东西摆弄。
空同子身为家中的主母,有自己的寝处,平常,除非赵无恤叫她来,她是不大光临赵无恤的房间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委屈自己的双手,翻动他房中的东西。赵无恤诧异而疑惑地睁大眼睛,终究看清了空同子握在手中的他所熟悉的旧物他从代嬴的衣箱里拿走的那柄匕首,精致的错金短匕首用葛布条缠绕着,柄端做成张大嘴的怪兽的模样,眼睛处镶嵌了漆黑的宝石。
空同子脸上和往日一样没什么表情,侧身坐在赵无恤的榻边,仿佛有些好奇似地,将匕首拿在手中观看。赵无恤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空同子察觉到他的存在,仰起脸,款款站了起来。
“你……”赵无恤说,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刹那间,沉重的往事狠狠地刺入他的胸口,喉咙深处燃烧起了火,他想起了这把匕首的来历,它曾经佩戴在鲜虞人的革带上,后来不知为何转移到了代嬴的枕边。赵无恤想到自己平日并未刻意隐藏这匕首,假如被收拾东西的下人慌乱间翻了出来,抛在明处,给空同子看见了也不奇怪……可是,代嬴,当年的代嬴……她是如何取得这样东西,又为什么将它这样珍藏的呢?
空同子不知道匕首背后的故事,她一定什么都不知道,赵无恤来到她面前,不敢瞧她,大量过去的记忆冲击着他的脑海,有的混沌,另一些清晰。他心里明白,尽管空同子陪伴他到了这个年纪,依然敌不过代嬴的匕首的重量,只要再瞧她一眼,他又会被卷入永远无法纾解的□□的深渊。空同子站在他面前,他没有转身离去,她也没有消失,现在他拥有整个赵氏,不必匆匆追赶即将前行的马车,而她则是名正言顺的妻子,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分开。然而,毕竟她的身上完全没有代嬴的影子,她无法治愈从那一年起就困扰着赵无恤的隐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