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又站起身来说道:“这事情我还没准备和别人讲,怕无端生出动乱……不过和你说说也无所谓。”
他们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重诡谲,张孟谈不能理解地看着主君。密闭的室内异常幽暗,空气混浊温热,日光浅淡狭长,斑驳地映在地毯上。赵无恤在日光里立着,身上披着象牙色的羔裘,他拎起群青色的下裳,缓缓走到门口倒悬的几何纹织花的毡毯旁边,浆过的布料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的摩擦声响。
赵无恤在那里站住,将赭石色的毡帘掀开一角,凝视自己的嫡长子和其他几个孩子,脸上显出回忆往事的表情张孟谈没有察觉到他在回忆什么。冬日的毫无温度却光芒刺目的太阳高悬在苍白的天上,赵无恤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仿佛他的面前不是萧条的中庭,而是赵氏宗庙排列着青黑色柱子的前廊。
他转回身来,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准备让空同氏的儿子当太子。”坚定沉静的目光投向张孟谈,“在我心里,继承赵氏的应当是另一个人,改日再把他托付给你,还请你……多多照料。”
张孟谈虽然不知道他在说谁,但看主君的样子特别郑重,便也不敢怠慢,郑重地应允了。
年末很快到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城门上的积雪愈来愈厚,整个城郭笼罩着白色,每天清晨不得不特别派人扫除。赵鞅死后,宗庙立在晋阳,每年都有盛大的典礼,祭祀在晋国显赫过、最终如冬雪般消泯了的赵氏宗主们。今年张孟谈也参加了典礼,确切地说,赵无恤从绛都来到晋阳时,张孟谈就作为亲近的家臣陪伴在主君身旁了。
年终大祭十分热闹,族中的男女都穿上了平日不多穿的正式的盛装,一齐在那里忙碌着。按照规格牵出豢养的家畜,当场宰杀了,盛祭品的乌木盘子摆满了石制的祭台,红色的衬布上满是鲜血。参加祭祀的赵氏子孙们遵从长幼身份,次第走进整肃堂皇的青黑色宗庙内,重叠的青红色衣衫和沉重繁缛的玉佩不断地发出声响,与在宗庙内回dàng的庄重的乐声相得益彰。
张孟谈同其他家臣一起走上前去,主君赵无恤跪在地上,正向某个方向注目,张孟谈抬起眼来,看到陪祀在赵简子旁边的董安于的牌位,由于年代很近,所以青色的漆面显得崭新锃亮,于清晨苍白的太阳底下折shè出微弱的光。
董安于含冤自缢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定是晋国的罪臣。赵鞅虽知道他是为什么死,可是不能明说,在荀跞的重压下,一个字也不能说。他把给董安于立牌位的事嘱托给赵无恤,不过以赵鞅的xìng子,还是有些等不及,荀跞死后他成了晋国执政,就亲手在宗庙内陪祀的臣位立了董安于的牌位,没有等到智氏灭亡之后。荀申为人淡薄木讷,纵使听人传说这件事,也无心追究。荀瑶又把这个由头忘记了。董安于的牌位一直保存在赵氏宗庙内,放在离赵鞅近的位置。
张孟谈听过董安于的故事,他那时年纪尚小,没有入仕,不清楚内情。那个刺眼的牌位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站在原地,微微地愣住。他料想赵无恤在董安于生前应该认识他,可面前的主君是否曾有所表示呢?对这类事他如何看待?张孟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向近在咫尺的主君确认,他已经有了觉悟,无论是董安于还是他,甚至是主君,与宗庙里摆放的血淋淋的牺牲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灵魂和xìng命不属于自己,而注定要被供奉给赵氏漫长的历史,用以祈求未来的繁荣。
他出神地注视那被祭品簇拥的祭台,心中涌起万千思绪,赵无恤随即起了身,招呼他过来,张孟谈不敢怠慢,马上走到主君身边,低头等待吩咐。他最不愿意面临的事情发生了,赵无恤沉默地向他指一指董安于的牌位。他的主君把目光转向他,徐徐问道:“你害怕吗?”
张孟谈扬起眼睑和他对视,赵无恤的眼神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