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漏刻上时辰已将近巳时,门外又传来人大声禀道:“荣三爷回府了!”
屋里众人才又齐刷刷起身,相互道:“这回没错了!”而后迎出内院门来。
来客们都在玉兰厅里吃茶,听说谢荣到家,自不免迎出门去招呼。如此周旋得一阵来,等到穿堂处传来庞炎的声音:“三爷给太太请安来了。”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众目相盼之中,一道挺拔身影跨进门槛,微长身量,如谢琬印象中一样,一身湖青色锦绸直裰套在三十来岁的他身上,虽然不显富贵,可材质飘逸的特质却经由他的素简而发挥得淋漓尽致。
进得门来他先于廊下站定,而后长眉下星目往女眷们立处一扬,薄唇旁的笑容已经如春水般渐渐漾开,温柔怡然的样子,仍如那年除夕夜里,他安静地半蹲在地上看着芸哥儿放烟花,也如那年京师李皇商的府里,他身处于一屋清贵士子中微笑不羁的样子。
“母亲。”
“三郎!”
王氏笑着伸开手。
谢荣稳步到了她跟前,撩开衣摆,就地跪了下去。
分别不过三月,并用不着到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等他叩完头,王氏拉着他起身,牵着他进了花厅。
黄氏和儿女从旁福礼,他欠了欠身,目光里满是回dàng不去的暖意。
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谢琬只怕也会有心动的感觉。他有着异于常人的自制,像是任何时候都能够掌控全局,而又让人完全摸不着底。
谢琬觉得,如果不是拥有前世三十年的经验,她未必有胆子跟拥有这样的子嗣的谢府抗衡。
谢启功很快打发完宾客进来了,众人分长幼在两旁坐下。
王氏问起京师的情形,谢荣逐一回答,面上一直呈现着完美的微笑。直到问侯完了,才开始让孩子们过来拜见。
谢荣给哥儿们准备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给姐儿们备的则是一本《烈女传》,一本《诗经》。
谢琅紧随穿得跟锦鸡似的谢桦后头上前行礼,谢荣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之后在谢桐上前行礼时,他则又恢复了平常。虽然这并看不出来什么,但以谢荣的城府,能够表现出这些微的一点,已然是有了不同。
她记得前世每次见到谢荣之时,他从来都是这么低调而淡然,像他这么自信到自傲的人,是不会赞成用华服美饰来掩饰住自身光华的。所以,在如今二房尚需要收敛锋芒沉心蛰伏的情况下,谢琬又怎么会让哥哥逆他的心意而为之?
午饭在上房吃。
饭后一起吃了茶,谢荣便告辞父母回了三房。
谢琬也与谢琅回了颐风院。
谢琅一进门便大赞起谢荣的风采:“以往不曾如此近距离观察并不见得,如今一看三叔举手投足之间,竟全然没有丝毫官场俗气,又无半点文人士子的孤傲,委实是个让人不知不觉就起了亲近之意的君子!”
谢琬托腮坐在炕头看他说了半日,忍不住说道:“他才做了多久的官?就是要沾俗气也有个过程。”
她不想泼他的冷水,虽然也知道谢荣二十年后的样子与如今变化并不大,可是看他这副恨不能立马投诚做谢荣拥趸的样子,却又不能不让他恢复下清醒。
“琬琬你说话怎么这么酸?”谢琅皱眉反驳。
明明是让他认清敌我,倒成了她酸了。
她白了他一眼,翻下炕来,拍拍屁股走出去:“那你就亲近你的君子去吧!”
世上最危险的不是猛虎,而是悄无声息藏在你脚底下的dú蛇。人也是一样,不是对你咒骂打罚的那些人最难对付,而是对你笑眯眯让你永远摸不着他心里想什么的人,才最让人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