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先前轻快——她心中长有“花开不得久”的忧虑,今日一曲又如谶语,便再难平复下来。
所幸夜色渐浓,沿街两侧商铺、摊贩俱都开始叫卖,行人渐稠,满城流光。人置身其中,渐渐也被感染。又有雁卿笑语解颐,故意的引着她忘记烦忧,去看这花花世界大好人间,她便也稍稍能不去想心底萦绕不散的不安。
长安有名的商品,今日都沿街摆出了摊位。一路琳琅满目,不暇接应。虽家中自有最上乘的供应,姊妹俩还是各都买了不少。鹤哥儿不由就嘲笑雁卿,“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雁卿怀里捧着一包热烘烘的炒栗子,那香甜的气息弥散开来,无形中就很有说服力,“你不想吃?”
鹤哥儿:……他也买栗子去了。
雁卿回头继续向谢景言学剥栗子大法。谢景言也并不多教,只用小折刀一个个帮她剖开十字豁口。两个人便凑在路旁临时摆放的一张小桌子上,开开心心的剥栗子。雁卿十分喜欢谢景言手上那把刀,不过两寸来长,以木为柄。刀柄相接合处以精钢为轴,不用时可将刀刃折入柄中。她也是一眼便看出这刀的贵重之处,不在这巧思,而在中央那根钢轴——必得是极坚硬难折的精钢所制才可。
谢景言见她心不在焉起来,便将折刀递给她。雁卿接过来便翻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样的好钢,原以为只会被炼作宝刀。”
谢景言便笑道,“觉着惋惜?”
雁卿笑着摇头,“不会——眼下用得才好,可切可削可剖,还能拿来剥栗子。清风明月香栗子,多雅致。”她是俗也俗得有趣,谢景言忍俊不禁,便道,“果然此刻剖栗刀才受用,宝刀反而煞风景了。”
“是吧!对了,三哥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谢景言便说,“是楼家所赠——当年我阿娘在楼家西山别墅看到,很是喜欢。后来马场遇劫,楼家去道谢,额外送了我阿娘一把。就是这把。”
雁卿便笑叹道,“……果然得她家才做得出。”楼氏姑侄当年虽因私营铁器被弹劾,实则被忌讳的她们手上的锻铁法。将锻铁法献给朝廷后,楼家便不再锻造精钢。可早年所锻造者,依旧是宝刀之材,千金难求。拿来做刀轴,也是大材小用。
外头有人说皇后邀买民心,雁卿却不肯相信。你看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将宝刀之材锻作菜刀和犁头,还有这样随时将刀刃收入刀柄、免于伤人的小折刀。这哪里会是有野心之人做出的事?她不是有野心,只是就算如楼蘩这样的姑娘,不论初时如何聪明温柔,也会一步踏错,从此再不能回头。
她待将折刀还给谢景言时,忽然便依稀记起来,类似的折刀,其实七哥也有一把,还曾拿来给她切梨子吃……她一时烦恼,却还是摇头将思绪甩开,又说笑着同谢景言分工剥起栗子来。
杜煦攥着两枚灯笼——先时心念一动,便想买给月娘,可买了之后,却送不出去。
儒门传家,家中避讳严格,他七八岁上便已不再和姊妹们同席。是以论及同女孩子打jiāo道,他生涩拘谨得很。月娘觉着他“无趣”,其实是冤枉了他——能同鹤哥儿、谢景言玩儿到一出去,通常就不会是无趣之人。
杜煦倒也能看得出,鹤哥儿和谢景言紧着雁卿,雁卿紧着月娘。此刻雁卿同谢景言忙碌起来,月娘在一旁闲看,便有些格格不入了。这女孩子,本xìng上清冷孤傲,偏有多思善感、才情过人,难免就令人怜惜。
他便上前同月娘搭话,“你不剥?”
月娘却不会在人前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依旧笑盈盈的,“沾在手上粘粘的。”
笑意清浅,人亦淡雅轻柔。她手里依旧挼雁卿折给她的梅花,那手指纤白,柔荑一般。杜煦便想,这样的姑娘娇也娇得起来,也令人甘愿剥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