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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我生在云南,长在新疆,大学的地点更是妙——非南非北的南京。似乎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标签能给我的前20多年一个确定的定义。对于地方的孩子,我似乎是在军队里长大的;对于军队的孩子,我没有在军区大院里生活多久,而是在各种基地里和那些基地一样秘密地生长。这很让人尴尬,感觉自己是伊索寓言中那只卑鄙的蝙蝠。  然而,对于我的整个童年,我却可以用一句极其豪迈的话语来形容: 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广袤的中国北方纵横驰骋。火车c月台c铅灰色的天空;杨树c榆钱c四层的苏式小楼。男人面色凝重,圆头大耳,说话时胸腔共鸣犹如声音从地底传来;女人极其结实,红色的脸庞,整齐的刘海,她们的身上有百雀羚或者蛤蜊油的味道,一切视乎季节而定。  在我的印象里,北方就没有体质孱弱的人。因为棉衣是那样的重,没有很好的体力,穿上那样一套盔甲,如果在冰碴子上滑倒了,一准能摔断脖子,更不用说,在大雪刚停的下午,手里提一铁锨,走上几百米的路,找到菜窖,然后花半小时挖开积雪和冰,露出菜窖的门。  那门就在那里,多少年过去了,我一想到北方的时候,那扇门就如此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它只用几块木板纵横钉成,根本没人会去修掉上面的毛刺,或者想着做一个精致的榫头。时间久了,木板就变成带鱼一样的灰色,但是它依然非常牢固。只有被雪水泡了很多年以后,它才会从里面慢慢糟掉,可以用手指甲去抠下一大块来。门上是用铁丝扭成的锁扣,双股。你可以想像当时那人是以一种何等漫不经心的态度,将棒针粗细的两根铁丝用钳子扭成一个大概的形状。那一定是一个夏天,他灰白色的褂子上粘满了知了的叫声,细密的汗水顺着他发青的发碴根汇集下来,洇湿了背心。你仰着头,看着他胳膊上的腱子肉在跳动,胳肢窝里的腋毛像个粗野的人伸直了腿坐着,阳光透过,有些细碎的阳光撒下来,变幻莫测。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和铁丝搏斗的过程中,嘴角的烟灰长了,在他咽口唾沫时突然落下。那种烟是纯粹的烟丝,烟灰直而白。  我的记忆如此清晰,所以我怀疑我在遥远的北方一定还有很多朋友。当我辗转于各种托儿所和幼儿园时,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在幼儿园铁门后挥手送别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北方城市的天空不是铅灰色的,甚至我朋友们的罩衫也都是一片灰色。图画上惟一鲜明的是他们的眼睛,乌黑而明亮的一排眼睛。或许,应该加上他们说“再见”的声音,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听起来像是一群羔羊。幼儿园的门口有很高的草,我不记得其中有没有大麻。北方的草长,高过我许多。秋日里,曾经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奶声奶气地告诉我:“菜头,这是药。”我揉碎了它已枯萎的花籽,一股浓烈的药香就散发开来,像是中药罐上的麻纸,一点点为水汽所洇湿。那些纹路难以形容,仿佛有些神秘,然而味道却是最为清晰的,辛辣而猛烈,让你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在崇山峻岭的南部也曾经刻意地寻找,但是这里并不长那种“药”。后来我以为那是一个梦,关于童年时的爱情。太阳在群山中只一个叹息的时间就落入峡谷,落山风四面而起,羊角辫热切的声音犹在耳边。  很多年的时间里,我在南部爬山。因为我隐约有种想法,似乎太阳曾经不是这么落下山就完了,应该有一片原野,薄雾笼罩住远处的树,燃烧着的稻草有笔直的烟,一条大路蜿蜒向前蔓延,消失在天与地的尽头,而那苍白的太阳正在那天地一线上,在落下去的瞬间发散出惊人的红光。然而,山外依然是山,并没有平原存在的迹象。我从那时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一直是在梦中,我怀疑我从来没有去过一个叫北方的地方。我以为那些关于菜窖和羊角辫的回忆只是一个梦,一个非常漫长而难以醒来的梦。  有一年冬天,冷空气是如此强大,它翻越了我以为不可以翻越的高山,横扫过我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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