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苏少歌回府之后,挥退侍者,独自在书房展纸研墨,顷刻间落下一阕《凤孤飞》:轻雨疏风黄昏,惆怅荼蘼落。早知是春末,犹不信、应笑我。熟弹《凤凰》却无诺,从今后,谁称婀娜?只凭迢迢祝寥廓,岁岁相脉脉!他素来善于自控,自幼养就了内敛深沉的心xìng,除了血脉亲人外,对人对事,鲜少动情。实际上当年在占春馆里,对宋宜笑略觉异样之后,他也是立刻斩断心思,从此刻意疏远了这位燕国夫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他跟宋宜笑的关系也算不上好,甚至一度起过冲突,互相算计,然而此刻白发苍华,追想平生所见女子,印象最深刻的,却仍旧是宋宜笑。从第一次见面起,已是他人之fù的宋宜笑。甚至有几年,他不知不觉将常弹的曲子,从原本的《风入松》,变成了《凤求凰》。畅想假如自己在宋宜笑未曾嫁入燕国公府时,就遇见这个女子,也许,这首古时才子情挑美人的曲子,会得到什么许诺与结果?妻子玉山大长公主不知就里,为此一度很是欣喜,以为丈夫是为自己弹的。却不知道苏少歌醒悟过来之后,一度汗湿衣襟。他不是肆意的人,实际上在扶风堂的教诲下,他也不可能养成肆意的xìng格。宋宜笑有夫,他亦有fù。这份情愫,是根本不可能见于天日的。发乎情而止乎礼——他曾这样要求过妹夫姬紫浮,那么自己也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今日斯人远去,再见恐是无期,即使有期,这样的岁数,也该放下了。毕竟他知道玉山大长公主是怎样的爱慕着自己,若在此后这不多的余年里,心中却仍旧惦记着另外一个人,即使玉山大长公主根本不知道,苏少歌觉得,亦是叫人不齿。他拈起白宣,静静的看了一回纸上词句,终究将之扔到旁边的水盆里,看着盆中清水,将墨迹打湿,随手一捞一搅,纸与墨皆泥泞,浑浊了水色,亦消弭了秘密。合眼,张目,苏少歌重铺白宣,这次却取了丹青调色,精勾细描,绘下一幅并蒂莲图,扬声唤入下人:“殿下在何处?将此画送与殿下玩赏。”而此时的宋宜笑,正靠在丈夫肩头,从软风偶尔掀起的帘隙间,打量着沿途的风景。前世今生,不算当年去辽州的那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好奇自然是有的,不过其实她对于到处游山玩水,兴趣不是很大。哪怕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江南宋的桑梓所在,然而宋宜笑对宋家没什么好感,对江南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向往。由于幼时的经历,她一直以来所求的,无非是夫妻和睦,儿女成行,以及安居乐业。对于走遍大睿千山万水,一睹河山壮丽,宋宜笑不反感,但也没觉得迫不及待。这一回之所以愿意起程,无非是,因为简虚白会陪着她。——尽管他不知道她对此兴趣平平。但定居也好,漂泊也罢;颐养也好,跋涉也罢;帝都也好,江南也罢——只要他在,这些都是无所谓的。马车驶过一簇低下来的花树,趁着花枝拂过车窗的瞬间,宋宜笑眼疾手快摘下一朵,笑吟吟的拿在手里轻嗅把玩,眼角暗瞥着揽抱着自己的男子:你可知道,万水千山,若无你同行,在我眼里,亦是索然无味。但因为有你在,纵方寸庭园,在我眼里,亦是无限美好的天地!简虚白注意到妻子的目光,微笑着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从显嘉朝,经端化、肃泰,到现在的延景朝;从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自保,到位极人臣,大半生的岁月里,有过温情脉脉,有过波澜壮阔,亦有过杀伐暗斗、流年静默。当年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权倾朝野,都已在光yīn的叹息里,洗涤成淡泊。在往后的余生里,他只愿与妻子静享一段现世安好——朝朝暮暮相对,年年岁岁相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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