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漏已敲过两声。我在房中看书,因大行皇帝丧礼期间,宫中一应蜡烛灯火都要减少,我只能就着一盏烛光微弱的光芒艰难的阅读,联想起古人凿壁偷光的精神,真是自叹弗如。
忽然听外面有人轻轻的叩门,大约是上夜的内侍嫌我浪费催我早些睡觉。我无奈的起身去开了门。
令我惊骇万分的是,门外站着的是孤身一人的陛下。
我一时有些失语,缓过神来,错愕的问道,”陛下,您找臣有事?”此话一出,顿觉颇为不妥,她是皇帝,要找我何须自己亲自前来。只是我更加不明白她为何做此举。
我愣神的工夫里,她轻轻的笑了,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朕来找你,你都不请朕进去么?”
我慌忙侧身让路,迎她进来。她好似兴致不错,只四下打量我的房间,之后点点头,大约是满意我收拾的尚算整洁干净。
她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顺手指着榻上让我也坐,我告了罪,惴惴不安的坐了,还是忍不住问她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朕睡不着,想找人说话儿,”她顿了一下,笑着问我,“你这有酒么?”
我大窘,别说我平日不饮酒,何况此时正值国丧期间,我如何敢在房间中藏酒。
她也恍然明白过来,晒笑道,“猜到你不会有的,你不用紧张。朕只不过是想饮点酒也许便能睡得着了。”
此时已近三更,明日卯时她还要上朝,即便现在睡着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我心念一动,试探的问道,“陛下想喝茶么?臣为您煮茶可好?”
她想了想,点点头。我取了我这里最好的阳羡贡茶,原本也是她赏赐的,细细的筛过了茶叶,却突然想到眼下我并没有什么好水可供烹茶,略微有些遗憾。
我一边做着这些,余光可以看到她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心里一紧张,手上的动作也没那么利索了。
“朕看着你,你那么紧张干嘛?”她侧着头,笑得颇为俏皮,“我是看你好看,你点茶注汤动作都好看,有雅致的文人气。”
我手里的动作一滞,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终我一生,即使我将文人士子的风度学的再像,终究也无缘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捧了茶盏奉于她,”臣这里没有巫峡水,不能和这阳羡茶相配,陛下将就尝一些吧。”
她笑着看我,”才说你有文人气,又迂腐了,阳羡茶佐巫峡水原是王安石治痰火之症的方子,朕如今火气全无,倒是时常觉得心里苦罢了。”
我微微一惊,问道,“陛下近日身体不适么?明日臣去请太医…….”
她摆手打断我,似乎轻声叹气道,“朕的不适,太医是治不好的。”
她转着手中的茶盏,的道,“元承,那日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朕太过冷血了?”
我一震,没想过她会这样问我,但这个问题我却是想过的,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想清楚,我不想骗她,只好摇摇头不说话。
她撇嘴轻笑,“朕从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朕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这个天下只有交给朕才能治理好,”她垂了眼睛,微蹙了眉,脸上有一抹苦笑,“可惜母亲不这么觉得。”
我的心又揪着疼了一下,我脱口道,“陛下也是这么觉得,那日她说的那么清楚,她知道您才是继承大位最合适的人选。”
“是么?那为什么她从不对朕展露欢颜,像对微朝那样?为什么那般喜爱微朝,她究竟好在哪里?”她忽地挥挥手,自嘲的笑着,“朕一早已不关心这个问题了,父母姐妹缘分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无言以对。她抿了一口茶,看着手中的茶盏,片刻的出神之后,她放下茶盏,凝眉看着我,良久,轻轻的叹息道,“元承,我已经没有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