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但听不到。
三个月前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并且同名的年轻男孩。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和适应了这个事实:自己死了,然后借着另一个人的躯体又活了下来。
这个新身体的名字也叫方易,是个瘦弱安静的男孩。他在镜里看过这个陌生人的脸:长得比自己原来好看太多,而且没有少白头,脸上没有痘印,也没有黑眼圈和油腻腻的鼻子。
赞啊,他想。
这个苦中作乐般的短暂愉悦在他发现另外两件事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首先是他在医院住院的两个月里,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许多人佝偻着腰从床边缓步走过。那些人有老有少,身上或者伤痕累累,或者有着新鲜缝合的伤口。他们走过方易的床前,总要回头看他几眼,神情空洞。
其次是,他发现方易是某场车祸的肇事者。
而车祸中唯一的死者就是重生前同样名为方易的他自己。
同名同姓,同时出生,在车祸中一生一死,一yīn一阳。
这起车祸的死伤情况立刻被生者和死者之间奇妙的关联xìng所引起的八卦话题掩盖了。当方易在护士拿过来的报纸上看到那篇报道的时候,确实百感jiāo集。
他对车祸那天的事情印象深刻。
当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一场雷雨刚刚才停。夏夜山间凉风习习,布满大量负氧离子的空气和城市的大不一样,方易觉得很清新。他和导师结束一次民俗课题的访问,正往客运站走去。
“容老师,我来提吧?”方易说,“路滑。”
“你小心笔记本就行。”老师说。
这是方易和导师容英海的最后一次对话。
路面湿滑,五十多岁的导师拎着资料箱,他背着装了录音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的书包,两人都走得小心翼翼。走到半途,他们碰到了受访者村里的书记。导师上前寒暄,他从导师手里接过沉重的资料箱,在路边调整书包肩带。
那辆白色的福克斯就在此时从前面的弯道转了过来。
方易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老书记在背后大叫一声,他刚刚抬头,福克斯的车头已经到了面前。
他唯一看到的是被晚霞映得一片火红的车前窗。坐在驾驶座上那个年轻人盯着他,满脸惊恐。
醒来之后的方易心想这只能理解为自己借尸还魂了。
他没有太混乱。虽然接受这件事确实并不容易,但既然活过来了,他又觉得活着还是挺好实在还的不想死。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存活下去的感觉很奇妙,他重新认识了这副身体的特点,像脱胎换骨一般。
然而在开启新人生的决定之余,方易并不认为这个“借尸还魂”的过程是偶然的。他向来不相信偶然。
出院的时候他决定,彻底恢复之后要到事故现场看看。
警察来找他做过笔录,方易装着脑筋糊涂,从他们口里知道了不少事。那辆福克斯的刹车失灵了,而自己所站那个位置是禁止行人通行的,这事故两人是同等责任。加上有亲戚从中斡旋,最后的责任认定结果是,福克斯驾驶员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方易心情很复杂:他因为这个人而死了,现在又得为这个人的平安无事而庆幸。
虽然听闻这场事故中有人斡旋,但这个身体似乎生前和亲人没有什么联系。在他深度昏迷的时候有自称他亲戚的几个人来探视过,看到方易只是昏迷并没有xìng命之忧,跟医生说了几句话后很快就离开了。倒是这个年轻人的几个前同事来得频繁。方易不太说话,但听得久了也能推断出许多事情,比如这个方易的人缘比自己好得多,好到出院时也是这几个人来帮忙,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