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玉是我的迟累!要是没有它们,我还怕什么?哪儿也不想去了!"
"嫌迟累,你不会卖了哇?"
"卖?我哪儿能卖啊?"
"不卖,留着不当吃,不当喝,还得担惊受怕的,倒不如卖了钱,揣在腰里踏实!那个洋人不是喜欢你这些东西吗,干脆都卖给他得了!"
"咳,你呀!"韩子奇连连感叹,生长在玉器世家、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却根本不能理解他!"这些东西,是我花了十几年的心血、一件儿一件儿地买到手的,我怎么能卖呢?这是我的命!要是没有这些玉,我活着都觉得没有趣味了!这......连你都不明白吗?"
"不明白!"韩太太干脆回答,"我们梁家祖辈就是小门小户、小本生意,没有闲玩儿的痛,只知道能卖钱的才是好东西,我巴巴、我爸爸,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玉器,不都卖钱养家了吗?也没给儿女留下一件玩玩儿!到了你这一辈儿,谱儿比谁都大了,搁着好东西不卖,等着它们给你下金子?"
韩子奇不想再和她争论,只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韩太太却说:"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卖就不卖吧,反正是玉越老越值钱,我懂!都给我们天星留着,我才不怕旁人说我是'守财奴'呢!"
"怕的就是想守都守不住啊!要是日本人打到了北平,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韩子奇咂着嘴,"如今,故宫里的宝物都腾空了,防的就是这啊!"
"噢!"韩太太也含糊了,愣了一阵,说,"那......咱也把东西挪个地方?"
韩子奇说:"往哪儿挪?我没权没势,没亲没故,哪儿有我容身的地方?打起仗来,谁还能顾得了我的东西?看起来,只有走亨特指的这条路了!"
"上外国?"韩太太喃喃地自语,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考虑洋人亨特出的这个"没谱儿"的主意了,"我的主啊!带着吃nǎi的孩子上外国?扔下买卖、扔下家上外国?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纸像风箱似的呼扇呼扇。韩太太闭着眼,听着那可怕的呼啸声,仿佛自己正抱着天星,在海船上颠簸,苦海无边,风雨飘摇......
"不成,这不成啊!"她恐惧地睁开眼,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好像一失手就会落进汹涌的波涛,"咱不能走,天星太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再说,他正吃nǎi呢,又得带上姑妈;又有那么多东西......不成,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咱哪儿也不走了,就认命吧!"
"命?"韩子奇抚着妻子的手,却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谁也不知道自个儿的命......"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求真主祥助吧!"韩太太把脸贴在丈夫的肩头,那男子汉的坚实的肌ròu好像给她壮了胆子。十年前,这副肩膀挑起了梁家的千斤重担,使她有了依靠;现在,她多么希望这副肩膀不要松、不要垮,继续顶起奇珍斋的大梁,让娘儿几个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奇哥哥,"她轻声呼唤着这个渗透着兄妹情谊和夫妻情分的亲昵称呼,"咱不走,听我的,不走!这儿有咱的祖坟,有咱的根基,有咱的店;真主祥助咱们回回,没有过不去的灾难;真主给了咱们天星,咱的路长着呢!你还记得头年的今儿个吗?"
"怎么会不记得?"韩子奇抚着妻子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柔情。他们结婚十来年,日夜的繁忙之中很少有暇这样地温存。他常常觉得妻子是个琐琐碎碎、唠唠叨叨的管家婆,却忽略了妻子对他的爱,这爱是多么真挚,多么难得;而儿子天星,是连结他们的情感的一条牢牢的纽带。说到儿子,他的心就酥软了!"去年的今天,也是这半夜光景,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我们就有了儿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