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电车,我连想也没想它要往哪儿开,就跳将上去,走到车后面坐了下来。恍恍惚惚、无精打采地坐了个把钟头,等回过神来,我认出了临近港口区的阿拉伯人办的冷饮室。于是跳下车,走上码头,坐在楼梯石阶上仰望着布鲁克林大桥那富有生命力的浮雕。距我壮着胆子去舞厅还为时尚早,还要消磨几个时辰,我于是心不在焉地眺望对岸,思绪犹如失去舵的船,在水里漂来dàng去,摇摇不定。
后来,我站起身,像一个被施了麻醉的从手术台上溜下来的病人,摇摇晃晃地离开此地,眼前的一切都烂熟于心,但还是激不起一点儿涟漪。按一般的思维方式,我只简简单单地记些桌子、椅子、建筑物、人之类的东西。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这些印记理出个头绪。空无一人的厂房甚至比墓地还要凄凉可怕,机器瘫痪,这种氛围比死亡本身还要空虚寂寞。我幽灵似的在冥冥之中走来走去。落座,点烟,起身,掐烟,想或者不想,呼吸或者屏声静气,这都毫无二致。你倒地毙命而后来者居上;你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你声嘶力竭几乎yù使死者复生,说来也奇怪,人们仍安然无恙。jiāo通车辆正在东西行驶,刹那间它又改道南北。一切都依习惯盲目发展。这样,无论是谁都要到处碰壁:有的如苍蝇,碰碰撞撞、东倒西歪地纷纷跌落;有的如蚊子,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无可依托。将油腻腻的硬币投入售货机,站着就餐,打着饱嗝,剔着牙,歪戴帽子漂泊流浪,鬼鬼祟祟,蹒跚而行,打着唿哨,以qiāng弹shè入脑部了结此生……下辈子我要托生变成专食腐ròu的秃鹫:我要栖息在高楼大厦的顶层,一嗅到死亡的气息,就立刻俯冲而下。我现在心平气和,吹着轻松愉快的调子:喂,玛勒,你好吗?这时她会露出迷人的微笑,伸出双臂,亲热地拥抱我。我们在强烈照人的弧光灯下独处一隅,周遭弥漫着神秘的氛围,真算得上太虚幻境了。
我登上台阶,走进这个场所。富丽堂皇的舞厅,闺房一般地泛光溢彩,鲜艳热烈。情场老手不计其数,他们的膝部微微弯曲,臀部绷得紧紧的,踝部涂成宝石蓝色。在这散发着口香糖的淡淡的香味的大厅中,他们轻抬舞步,潇洒地旋转。透过击鼓声,我听到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叫,紧接着灭火车呼啸而过,警笛响个不停。这声音淹没了舞厅的钢琴曲,由于这是一大片街区,着火的楼里没有安全出口,舞会被迫停止。她当时不在地板上,可能正躺在床上翻阅一本书,也许正与一个职业拳击手zuò ài,或者赤着一只脚,在刚收割后的麦地里疯子似的狂奔,有个叫科恩·科布的男人正兴奋地紧随其后。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脚落何处;她没来,可真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向其中的一个姑娘打听,问她是否清楚玛勒几时回来。玛勒?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这也难怪,她大约在一小时前才找到这个活儿,正跟头驴似的苦干,把六套羊毛线织成的内衣打成包裹,她怎么会知道呢?何不邀请她跳上一曲--这样,她就会向其他姑娘打听玛勒的下落。我们吃力地跳了几个回合。我甜言蜜语地同她聊天,话题总涉及鸡眼、脚趾囊肿以及血管静脉曲张,等等。那些演奏者龇牙咧嘴、表情呆板,眼神躲躲闪闪地搜寻着这闺房里眼花缭乱的一切。那边站着个姑娘,是弗洛莉,她或许能告诉我有关我朋友的情况。弗洛莉咧着大嘴,眼睛青灰青灰的;她刚刚参加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乱糟糟的宗教聚会,看起来冷若天竺葵。玛勒是否很快要回来,弗洛莉对此清楚吗?她不这样想……她觉得玛勒今晚根本不会回来。怎么啦?她说玛勒与人有约。最好问问这个希腊人--他可是个万事通。
这个希腊人说玛勒小姐会回来的……哦,稍等一会儿。我望穿秋水。姑娘们犹如站在雪地里出力流汗的马,踢腾打闹,热闹非凡。子夜时分,还不见玛勒的影子。我缓缓地挪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