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都有调查,都有详细报告。我也很知道这班人也是受人愚弄,误入歧途。我是主张和平的,我不喜欢用高压手段,但我在厂里好比是一家之主,我不能容忍那种害群之马。我只好把这种人的罪恶揭露出来,让工人们自己明白,自己起来对付这种害群之马!——”
“三先生两次叫我来,就为的要把这番话对我说么?”
在吴荪甫的谈锋略一顿挫的时候,屠维岳就冷冷地反问,他的脸上依然没有流露任何喜惧的表情。
“什么!难道你另外还有想望?”
“没有。我以为三先生倒应该还有另外的话说。”
吴荪甫愕然看着这个年青人。他开始有点疑惑这个年青人不过是神经病者罢了,他很生气地喊道:
“走!把你的铜牌子留下,你走!”
屠维岳一点也不慌张,很大方地把他的职员铜牌子拿出来放在吴荪甫的书桌上,微笑着鞠躬,转身就要走了。可是吴荪甫忽又叫住了他:
“慢着!跟我一块儿上厂里去。让你再去看看工人们是多么平静,多么顾全大局!”
屠维岳站住了,回过身来看着吴荪甫的脸,不住地微笑。
显然不是神经病的微笑。
“你笑什么?”
“我笑——大雷雨之前必有一个时间的平静,平静得一点风也没有!”
吴荪甫的脸色突然变了,但立刻又转为冷静。他的有经验的眼睛终于从这位年青人的态度上看出一些不寻常的特点,断定他确不是神经病者而是一个怪物了;他反倒很客气地问:
“难道莫干丞的报告不确实么?难道工会敢附和工人们来反对我么?”
“我并没知道莫干丞对三先生报告了些什么,我也知道工会不敢违背三先生的意思。但是三先生总应该知道工会的实在地位和力量?”
“什么?你说——”
“我说工会这东西,在三先生眼睛里,也许是见得有点力量,可是在工人一方面,却完全两样。”
“没有力量?”
“并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他们能得工人们的信仰,他们当然就有力量;可是他们要帮助三先生,他们就不能得到工人的信仰,他们这所谓工会就只是一块空招牌——不,我应该说连向来的空招牌也维持不下去了。大概三先生也很知道,空招牌虽然是空招牌,却也有几分麻醉的作用。现在工人闹得太凶,这班纸老虎可就出丑了;他们又要听三先生的吩咐,又要维持招牌,——我不如明明白白说,他们打算暗中得三先生的谅解,可是面子上做出来却还是代表工人说话。”
“要我谅解些什么?”
“每月的赏工加半成,端阳节另外每人二元的特别奖。”
“什么!赏工加半成?还要特别奖?”
“是——他们正在工人中间宣传这个口号,要想用这个来打消工人的要求米贴。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不办,工人就要打碎他们的招牌;他们既然是所谓‘工会’,就一定要玩这套戏法!”
吴荪甫陡的虎起了脸,勃然骂道:
“有这样的事!怎么不见莫干丞来报告,他睡昏了么?”
屠维岳微微冷笑。
过了一会儿,吴荪甫脸色平静了,拿眼仔细打量着屠维岳,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早不来对我说?”
“但是三先生早也不问。况且我以为二十元薪水办杂务的小职员没有报告这些事的必要。不过刚才三先生已经收回了铜牌子,那就情形不同了;我以家严和尊府的世谊而论,认为像朋友谈天那样说起什么工会,什么厂里的情形,大概不至于再引起人家的妒忌或者认为献媚倾轧罢!”
屠维岳冷冷地说,眼光里露出狷傲自负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