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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翻滚,又一挺身跳起来,发狂似的喊道:

    “我认得你的!认得你的!你是曾剥皮的儿子!我认得你的!”

    曾家驹突然脸色全变了。他慌慌张张捞起那枝搁在床沿上的手qiāng,就对准那年青fù人开了一响。

    五

    隔了一天。

    双桥镇失陷的消息在上海报纸的一角里占了几行。近来这样的事太多了,报纸载不胜载,并且为镇定人心计,也只好少载;而人们亦渐渐看惯,正和上海本埠层见迭出的绑票案一样,人们的眼光在新闻上瞥了一下以后,心里只浮起个“又来了”的感想,同时却也庆幸着遭难的地方幸而不是自己的家乡。

    连年不断的而且愈演愈剧烈的内战和农村骚动,在某一意义上已经加强了有钱人们的镇定力,虽则他们对于脚底下有地雷轰发起来的恐怖心理也是逐渐的加强。

    吴荪甫看到了这消息时的心境却不是那么单纯。那时他刚刚吃过了早餐,横在沙发榻上看报纸;对面一张椅子里坐着吴少nǎinǎi,说不出的一种幽怨和遐想,深刻在她的眉梢眼角。蓦地吴荪甫撩下了报纸,克勒一声冷笑。

    吴少nǎinǎi心里猛一跳,定了神看着她的丈夫,脸色稍稍有点变了。神经过敏的她以为丈夫这一声冷笑正是对她而发,于是便好像自己的秘密被窥见了似的,脸色在微现灰白以后,倏地又转红了。

    “佩瑶!——你怎么?——哼,要来的事,到底来了!”

    吴荪甫似乎努力抑制着忿怒的bào发,冷冷地说;他的尖利的眼光霍霍四shè,在少nǎinǎi的脸上来回了好几次:是可怖的撕碎了人心似的眼光。

    吴少nǎinǎi的脸立刻又变为苍白,心头卜卜地又抖又跳;但同时好像有一件东西在胸脯里迸断了,她忽然心一横,准备着把什么都揭破,准备着一场活剧。她的神气变得异常难看了。

    然而全心神贯注在家乡失陷的吴荪甫却并没留意到少nǎinǎi的神情反常;他站起来踱了几步,用力挥着他的臂膊,然后又立定了,看着少nǎinǎi的低垂的粉颈,自言自语地说:

    “哦,要来的事到底来了!——哦!双桥镇!三年前我的理想——”

    “双桥镇?”

    吴少nǎinǎi忽然抬起头来问。此时她觉到荪甫的冷笑和什么“要来的事”乃是别有所指,心头便好像轻松了些,却又自感惭愧,脸上不禁泛出红晕,眼光里有一种又羞怯又负罪的意味。她觉得她的丈夫太可怜了,如果此时丈夫有进一步的表示,她很想扑在丈夫怀里把什么都说出来,并且忏悔,并且发誓将永远做他的忠实的妻子。

    但是吴荪甫走到少nǎinǎi跟前,仅仅把右手放在少nǎinǎi的肩上,平平淡淡地说:

    “是的。农匪打开了双桥镇了——我们的家乡!三年来我的心血,想把家乡造成模范镇的心血,这一次光景都完了!佩瑶,佩瑶!”

    这两声热情的呼唤,像一道电流,温暖地灌满了吴少nǎinǎi的心曲;可是仰脸看看荪甫,她立刻辨味出这热情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双桥镇,为了“模范镇的理想”,她的心便又冷却一半。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两三个月以前,我就料到镇上不免要受匪祸,——现在,要来的事,到底来了!……”

    吴荪甫又接着说,少nǎinǎi的矛盾复杂的心情,他一点没有感到。他狞起眼睛望着空中,忽然转为忿怒:

    “我恨极了,那班混账东西!他们干什么的?有一营人呢,两架机关qiāng!他们都是不开杀戒的么?嘿!——还有,混账的费小胡子,他死了么!打了电去没有回音,事情隔了一天,也不见他来个报告!直到今天报上登出来,我方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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