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们挤来挤去高呼着“某处倒茶,某处开汽水”的叫声;发车饭钱处的争吵;大门口巡捕暗探赶走闲杂人们的吆喝;烟卷的辣味,人身上的汗臭:都结成一片弥漫了吴公馆的各厅各室以及那个占地八九亩的园子。
灵堂右首的大餐室里,满满地挤着一屋子的人。环洞桥似的一架红木百宝橱,跨立在这又长又阔的大餐室的中部,把这屋子分隔为前后两部。后半部右首一排窗,望出去就是园子,紧靠着窗,有一架高大的木香花棚,将绿荫和浓香充满了这半间房子;左首便是墙壁了,却开着一前一后的两道门,落后的那道门外边是游廊,此时也摆着许多茶几椅子,也攒集着一群吊客,在那里高谈阔论;“标金”,“大条银”,“花纱”,“几两几钱”的声浪,震得人耳聋,中间更夹着当差们开汽水瓶的嗤的声音。但在游廊的最左端,靠近着一道门,却有一位将近三十岁的男子,一身黄色军衣,长统马靴,左胸挂着三四块景泰蓝的证章,独自坐在一张摇椅里,慢慢地喝着汽水,时时把眼光shè住了身边的那一道门。这门现在关着,偶或闪开了一条缝,便有醉人的脂粉香和细碎的笑语声从缝里逃出来。
忽然这位军装男子放下了汽水杯子站起来,马靴后跟上的钢马刺碰出叮——的声音,他作了个立正的姿势,迎着那道门里探出来的一个女人的半身,就是一个六十度的鞠躬。
女人是吴少nǎinǎi,冷不防来了这么一个隆重的敬礼,微微一怔。但当这位军装男子再放直了身体的时候,吴少nǎinǎi也已经恢复了常态,微笑点着头说:
“呀,是雷参谋!几时来的?——多谢,多谢!”
“哪里话,哪里话!本想明天来辞行,如今恰又碰上老太爷的大事,是该当来送殓的。听说老太爷是昨晚上去世,那么,吴夫人,您一定辛苦得很。”
雷参谋谦逊地笑着回答,眼睛却在打量吴少nǎinǎi的居丧素装:黑纱旗袍,紧裹在臂上的袖子长过肘,裾长到踝,怪幽静地衬出颀长窈窕的身材;脸上没有脂粉,很自然的两道弯弯的不浓也不淡的眉毛,眼眶边微微有点红,眼睛却依然那样发光,滴溜溜地时常转动,——每一转动,放shè出无限的智慧,无限的爱娇。雷参谋忍不住心里一跳。这样清丽秀媚的“吴少nǎinǎi”在他是第一次看到,然而埋藏在他心深处已有五年之久的另一个清丽秀媚的影子——还不叫做“吴少nǎinǎi”而只是“密司林佩瑶”,猛的浮在他眼前,而且在啃啮他的心了。这一“过去”的再现,而且恰在此时,委实太残酷!于是雷参谋不等吴少nǎinǎi的回答,咬着嘴唇,又是一个鞠躬,就赶快走开,从那些“标金”“棉纱”的声浪中穿过,他跑进那大餐室的后半间去了。
刚一进门,就有两个声音同时招呼他:
“呀!雷参谋!来得好,请你说罢!”
这一声不约而同的叫唤,像禁咒似的立刻奏效;正在争论着什么事的人声立刻停止了,许多脸都转了方向,许多眼光shè向这站在门边的雷参谋的身上。尚在雷参谋脑膜上粘着的吴少nǎinǎi淡妆的影子也立刻消失了。他微微笑着,眼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很快的举起右手碰一下他的军帽沿,又很快的放下,便走到那一堆人跟前,左手拍着一位矮胖子的肩膀,右手抓住了伸出来给他的一只手,好像松出一口气似的说道:
“你们该不是在这里讨论几两几钱的标金和花纱罢?那个,我是全然外行。”
矮胖子不相信似的挺起眉毛大笑,可是他的说话机会却被那位伸手给雷参谋的少年抢了去了:
“不是标金,不是花纱,却也不是你最在行的狐步舞,探戈舞,或是《丽娃丽妲》歌曲,我们是在这里谈论前方的军事。先坐了再说罢。”
“哎!黄奋!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