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船甲上传来阵热烈鼓掌,该不是邀那姑娘来段歌舞?静下了。高颜值就是不一样。却扬起一曲手风琴奏鸣,随着江风飘洒。
“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
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
无限幸福无上荣光……”
领唱的,是位美丽姑娘。虽然说不出她面孔哪部分特别吸引人,但其五官,似乎都恰到好处。宛如件玉石雕琢的工艺品,洋气。人在本质上,或许都是视觉动物,只是有的表现直白,有的扭捏罢了。我大概属于后者。离群留在舱底,心思却难离甲板上,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掩饰,即人们说的“比较内向”。
不。我敏锐的看出,仅半日相处,眉目传情,素不相识的少男少女,至少已成就了三对鸳鸯。不知几小时后各奔东西,又将上演怎样的泪别。
但不论我辈归属,其空前绝后的青春经历,决定了我们将青史留名:1966年,掀起全国规模的“这场大革命”,我们这些中止学校生活的几千万高、初中学生,臂戴袖章,胸佩像章,满街刷标语贴大字报,斗“走资派”、搞“大串联”。全国各地遍设接待站,所有师生jiāo通、食宿全免费。天下一家亲。一年多后,各地派别大辩论,都升级为工人老大哥们也齐齐参与,天下大乱的流血火拼。再后来……就响应号召,即眼下的“上山下乡”了。
我到底也来甲板上。弄不清谁的声尖叫,刹那间就毁了一切。都去围看:中舱进水了。齐膝的水面,飘着被包和草席。漏洞不小,可见一团水涌。都惊叫:进水了!船要沉了!
一罩救生衣的水手,急吹哨子沿船舷跑过。我哥俩慌忙去我们后舱看。竟没事。而恐慌就此弥散开去,整条船即刻开了锅。有的下舱去抢来行李,站着再无处可逃;有的紧张地把脱下衣物和被卷捆一起,试着要跳船求生;有的世界末日般放声大哭……从小在嘉陵江边长大的我哥俩,也赶紧提来被包,作好了船沉准备:距岸不过30米,游过去不费力,但看来行李算完了。很心疼。好好的船说漏就漏。莫不给先前看到的那江豚给撞的吧,可怎一点没感觉?
船紧急靠岸,人都下船。抢修。
事故很快查明:也许是太过寂寞,原来对舱底那竖着的大阀门好奇的,远不止我。但满足了好奇心,也被“哗哗”喷涌吓得不轻,一跑了之,而险些酿成大事故。都些什么人哟。
虚惊一场。抽排水后,于是上船。继续航行,继续……
不,在捞起的堆堆水湿的破烂前,人们相互间惊疑的几问几嚷和一阵沉默后,全船骤然烈焰腾腾:赔行李,赔。少一件,休想老子们下船!都一副滚刀ròu架势。
船甲成了起义场。没个软角儿。船头,一戴绿军帽的,恶dú地咒骂着,将几个拖把和只木箱扔下江。一拿锤子什么的,哐哐哐狠砸。整个甲板都在颤抖,仿佛着手拆船。更有两人,围着绞满铁链的大轱辘捣鼓好一阵了。想把船头锚孔悬着的大铁锚,给放江里去。成群的亡命徒蠢蠢yù动,不乏献计献策的高参们。都是“这场大革命”几年打滚过来的好手,轻车熟路的把式。众声嘶吼,嗓发破响……
看,刚才那往江里扔东西的绿军帽二货,攀着晃dàng绳索,疾风中已爬到高高阳篷角上,神勇地扬起手臂。是想扯下这几块大遮羞布,还是给这歇斯底里的船驳领航?玩命呐。两个先前不见影的领队,冒出来了。告饶似地,分别在几个推波助澜的女生前,不住的点头,又往各集群间奔跑。碰头后,又慌张往船尾去。揩着汗,俯身对后面小机轮喊叫。
对峙中,船继续前行。
下午,船靠涪陵港。当我们五、六十人分队,还坚决拒绝上岸,进乌江继续旅程时,竟满船沸腾了。该下船、不该下船的,都抢着往下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