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人以窥逾失意,迁怒於女,笞楚千态,垂垂待毙,无復生理。爰令丫鬟问香告情父母,即夜是命尽之日。父母一来垂视,永以遐隔。绿香帐裡,岂有冷翠零膏;红叶窗前,莫问韶顏稚齿。将见柳眼凝露,埋春化泪;莲心风折,劈恨成丝。明月叁更,天涯草碧,还家之期,当在晓风新梦间耳。父母春秋已高,强饭自爱,无以女为念。幸收女余骨,覆以抔土,得以脱跡人间,销形天上,梁黄槐绿,烟冷云荒,遂毕此生矣!孟光同隐,未得其人;弄玉俱仙,徒为虚语。独念父母畜我不卒,绕膝之欢,邈矣难再。梅花犹在颤乎?莲花犹在足乎?镜台旧影,翠帷余香,姍姍其来迟者,知是亭亭倩女魂也。
及晨,父母得书,愤骇长慟而至,则睞已縊於前轩左欐间矣。生与父母俱逃,莫晓所在。睞父母及易氏诸戚,乃棺睞於两楹,而以问香归。
盖睞之为人,风神散朗,亦珊珊流雅,而幽情如缄;意心长结,艺能穷巧,而貌若不知;咳唾生珠玉,而寡於辩给;授管成牘,而挥染必本於xìng。故写愉,则墨以欢露;道哀,则宇与泪并。盖孝穆所谓「妙解文章」者也。惜紫紈无托,红顏非耦;才丰命嗇,生短恨长。悲哉!睞生才二十四岁。殮后数日,忽有豪士,戟髯拳发,红巾绿縵,跨剑跃马而驰。后从碧眼奴,背负血囊,至睞之门,排门直入。豪士立马柩前,掀髯大呼曰:「负心人已杀之矣!」从者下囊前倾,血模糊一髑髏着地疾走,乃生之首也。其明年,午溪盗乱,倩娘虏去,不知所终。人咸以为睞冤之所雪云。
本篇选自《觚賸》卷叁。讲述了一位多才多艺的少女睞娘的不幸遭遇。在那个战火纷飞的乱世,睞娘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父母,寄人篱下,终於遭了暗算,被迫嫁给一个浪dàng子弟潘生。在受到潘生的种种虐待之后,睞娘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作品写得凄惋动人,悲剧色彩浓厚,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包办婚姻的罪恶。值得一提的是,作品在结尾写一豪客手刃了负心人潘生,表现了作者对封建婚姻制度的强烈愤慨。
蒲松龄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淄博)人,清朝着名文学家。他一生抑鬱不得志,当过幕客,做过几十年私塾先生。他的代表作《聊斋誌异》是一部浪漫主义色彩浓厚的短篇文言。小说集。
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观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眾,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一斧,使随眾採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yīn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於案上取酒壶,分賚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先酹,惟恐樽尽;而往復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於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萧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復为箸。叁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於月宫可乎?」叁人移席,渐入月中。眾视叁人,坐月中饮,鬚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餚核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眾:「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