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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生命的价值。他想要坐在茶馆、酒肆,等待让心灵为之激越的感情。

    于是,从布达拉宫一直伸向八角街,一个高贵的青年出现在街头的酒肆中。华贵的细氆氇长袍,高筒的牛皮靴,儒雅却不敢让人正视的逼人英气。仿佛是一匹汗血宝马,突然闯进了驴棚,嫉妒和怨恨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最终化作不屑和疑虑。

    从此,一个人在拉萨拥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

    住在布达拉时,

    是日增·仓央嘉措;

    住在宫下边时,

    是浪子宕桑旺波。(高平译)

    但他究竟是哪个他呢?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姓甚名谁,代表着一个人的符号。古往今来,人们对姓名十分看重,几乎把它当成最重要的人生价值载体之一。

    仓央嘉措的名字,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它是班禅为新的达赖转世所赐予的姓名。这个正式的法名为普慧·罗布藏·仁青·仓央嘉措,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可这名字代表的大权,对于仓央嘉措而言,只是天空中的流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有的,则是终日的禅香青灯,对从小在自由中成长的仓央嘉措而言,那是怎样煎熬的禁锢呢?

    辽阔的草原,高远的蓝天,与心爱的姑娘执手相看的美愿,只能化作幻境,成为依稀的梦境。这只在高原搏击长空的雄鹰,如今却成了被关在“金顶”里的“金丝鸟”,每夜寂寞侵袭,便辗转反侧。压力下必有反抗,此时,任何力量也牵制不了,六世达赖萌动的春心。

    他应该曾经常常在心里,暗暗地感激他幼时的朋友。塔坚乃是仓央嘉措儿时的玩伴,比仓央嘉措大几岁,所以塔坚乃既是他的兄长,又是他至亲的朋友。他们曾一起摔跤,曾一起在高山的草甸上放牧歌唱,曾在山冈追逐而忘了回家。现在,塔坚乃从遥远的家乡来到了拉萨,他就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美丽的歌声,似乎还在耳际dàng漾,他仿佛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慈祥的阿爸阿妈吆喝着他的rǔ名——阿旺诺布,塔坚乃的爸爸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抚摸着他的头,塔坚乃则站在树旁学他家的牛叫。还有,就是在那个市集中,倚靠在门前的,像山桃花一样娇羞的仁增旺姆。

    可是这些美好,就像天际的流云,风把它吹得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缕轻烟。庆幸的是,塔坚乃来了,给孤独的他带来了依靠,还有童年和家乡的气息。

    这是仓央嘉措多么渴望的友谊,是在高高的布达拉宫里,不可能存在的友谊。于是,他赐给塔坚乃一个特别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来布达拉宫看望他。可高高的布达拉宫,在敬畏神明的藏民心中,不是常人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即便塔坚乃有了这个独特的权利,他仍然不敢经常踏足此地。

    为了常和塔坚乃见面,仓央嘉措不得不换上便服,约上塔坚乃到布达拉宫背后的水潭边shè箭。如果塔坚乃忙于生计,他就穿着便服去市集找他,有时他们就到附近的酒肆喝喝酒。

    仓央嘉措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为了避免仓央嘉措掌控权力,桑结嘉措极少让他出席重要的场合,拉萨的贵族们大多不熟悉他的面孔。他甚至也不去讲经。而为民众摸顶赐福时,也不会有人直盯着活佛看。更重要的是,民众们都认为,活佛住在高高的布达拉宫,谁想到他会亲临这凡尘俗世。

    于是他穿上便装,用上了一个新的名字——宕桑旺波。这个名字,象征着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拉萨人都不认识的普通人,一个流连于酒肆的贵族公子。这样一个名字,像是在四周密封的铁皮墙上,突然给了他一道,让他生存的缝隙。

    坐在酒馆里的是宕桑旺波,一个富家公子,仿佛是原野里摇曳生姿的杜鹃。他感觉,这酒肆就是一片自由自在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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