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梅花移至夏天开放,叫一只秋蝉转到寒冬死去。
不久后,苏曼殊又从白云庵转至韬光庵寄住,在这里,他似乎比在白云庵有所收敛。虽然他改不了贪吃的习惯,但是闲时倒也像个僧人,打坐品茗,诵经写诗,兴致好时还会和庙里的僧者一起上早课和晚课,和他们坐一起,聚会研经,尽管他的思维总是比别人更加灵动和跳跃。寺院原本就是他红尘之外的家,如若不是尘缘未了,苏曼殊禅定于此,以后的人生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变幻,只是佛史上成就了许多一代高僧,里面有他的名字。他永远被排列在尘内与尘外的边缘,以过客的方式来人间走一遭,让人想要忘记,却又总是会想起。
我们每个人走过一段路程,都会感叹,人生是这样淡薄。因为无论多么努力地想要留下什么痕迹,或是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位,但是来去匆匆,始终也只是个过客。在浩渺的时光风云里,我们是一粒微小的沙尘,永远都做不了命运的主人。在没有知觉的时候来到世间,尝尽人情百味,又带着不舍与遗憾离开。明知道所有的结局都是一样,一样地杳无音信,可还是会去在意所有过程,在乎过程所带来的惊喜与悲伤、痛苦与感动。
苏曼殊也在意,因为在意,所以他无法安静地寄身于一个地方,而选择让自己飘来dàng去。他害怕寂寞,害怕短暂的人生会在寂寞中结束。人的一生是由许多碎年流光拼凑在一起,片断的组合才有了漫长。记录一个人,便是记录他历经的点滴故事、他的一世情长。这些都需要缘分,喜欢一个人,有时候说不出理由,只是那份感觉是别人代替不了的,所以便认定自己和他有缘。
在韬光庵,苏曼殊寂夜闻鹃声,作了一幅《听鹃图》,并题诗一首寄刘三。诗云:“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其实苏曼殊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浪迹烟波里,我们所能拾捡的,只是他生命中一些散落的碎片。多少故事已久远,待到沧桑满面时,我们对发生过的情节已经忽略不计。只想在某个暮春的夜晚,听一只杜鹃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14章 禅心
每个人随着季节的流转而仓促奔走,许多相似的情景梦里也曾有过。日子过得久了,我们往往会把结局当作开始,把离别当作相遇,把悲剧当成戏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错觉,又或者是岁月所设计好的yīn谋。一路行来,除了四季的风景追随,还有自己的影子不肯离弃。我们永远不必担心有一天会和影子走散,也许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仁慈,却带着无从选择的使命。空虚时,可以和影子举樽对饮,寂寞时,可以和影子静静说话。尽管如此,我们却永远无法和影子叠合、相拥。
季节倏然更替,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能逆转它,就只好被它征服。你刚刚才从周敦颐的莲花深处走出来,又跟随杜牧的马车醉倒在秋山的枫林中,而李清照的梅花亦从纸上跳跃而开,原本青涩的年华被催促着老去。苏曼殊就是被时光这样催促着,转过一程又一程的山水,时而扬鞭策马,时而摇桨泛舟,时而踽踽徒步。从杏花烟雨的江南,到樱花似雪的岛国,从肆意喧嚣的青楼,到宁静空寂的寺院,他不知疲惫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将人生的戏剧进行到底,形形色色的过客永远都只是他的配角。
清秋时节,苏曼殊应杨仁山居士之约,从上海赶往南京,任教于杨仁山为培养僧侣、研习佛学而开办的“垣精舍”,主讲梵文。“垣精舍”向镇江、扬州诸大刹招收僧侣,教以梵文,学习几年后,再派往日本、印度留学,进一步研习梵章。苏曼殊对杨仁山是举至为钦佩,认为:“今日谨保我佛余光,如崦嵫落日者,惟仁老一人而已。”那时的江南,一片香火胜境,印证了杜牧笔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佛法盛况。